连载《苍澜策》｜第四章 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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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澜策》目录

回到府中，婢女已备好浴汤供沅启洗浴。

行军在外时，沅启与将士们风餐露宿，并无太多的讲究，但骨子里却是极爱干净之人，每次军旅归来，酣畅地淋浴才能令他抽离沙场杀戮，回归本元。

沅启解下甲胄，正欲脱下内袍，却感觉室内有浓郁的花香袭来。沅启个性阳刚，最不爱浓花艳粉，便蹙眉问了一句：“什么气味？”

立在一丈之外的两个婢女，不敢抬头：“回殿下，是桃花。今年御山的桃花开得特别灿烂，太后和皇后命人剪了分给朝中贵胄的家眷，上官小姐知道殿下回京，又特地插了瓶命人送来。若殿下不喜欢，奴婢这就撤走。”

沅启抬眼扫了一遍室内，见屏风旁的几案上，一株桃花开得分外妖娆，在浴汤热气的氤氲下，浓香扑鼻，连他这向来简素的内室，也多了几分旖旎。

若在平时，他一定命人撤去这扎眼的物什，但听到这花来自后宫的御山，便联想起今日偶遇的，那衣着寒素的剪桃宫人。这花，也许正出自她纤弱的双手。

“既然是暮雪送来的，那便放着吧。”

婢女们应声便退了出去。

温热的浴汤中，沅启闭目憩息。浓郁的花香，令他有些不适，又有些眷恋。

若陆家小姐没有亡故，也许就是剪桃宫人中的一个吧？霜寒雨湿中劳作，两手通红，衣着单薄瑟瑟发抖。

若当初没有拒婚，她不过是王府内一株可有可无的摆设，如这桃花一般，于已并无坏处。不喜欢，便移去别处供着，眼不见心不烦。

偌大的王府，当初却容不下这一株摆设。自己把她拒之门外，也切断了家族覆灭时，她幸免的退路。

当年先帝赦免了陆家的九族之罪，自己又是皇族子孙，若陆嫮生成了正妃，便与陆家的厄运脱了干系，是自己一时意气，才将她推进掖庭深渊。而当时陆家祖父漏夜过府说和，似乎是预感到灾难，有意借晋王府的门楣，庇护陆家的遗孤。而父皇让己与陆家结姻亲的执念，似乎也有着其他未曾言说的筹谋。

可如今却连补救的机会都没有。

初回京中时，沅启曾令人到掖庭打探过，可是时隔已久，掖庭又发过几次传染病，死者无数。入了掖庭本就命如草芥，连所谓的奴籍册都是可有可无的，谁还会计较那些蝼蚁曾经的出身，多番打探的结果，都告诉沅启，陆家女眷已经病亡殆尽。

沅启也曾让人去寻过那流放岭南的陆家二公子，但消息皆称已坠崖身故。

一时意气换来五年多的愧疚悔恨，在沅启心头生了刺，磨成了茧，可碰一碰，会有丝丝的牵痛。

第二日，沅启便依例上朝。

子启缓步穿行在后宫廊道上，乘上朝之前往永寿宫拜见太后。

太后是先帝的皇后上官氏，正是镇国公上官桀的胞妹。上官一族掌握着朝廷十万兵马，是朝堂的中流砥柱。上官太后继承了家族傲烈跋扈的脾性，但也有着一般女人没有的雷厉风行和铁血手腕。太后亲子早夭，对诸皇子又冷淡严肃，众人皆与之不太亲近。唯沅敬感念其在危难中扶己登上帝位，以太后之尊尽心侍奉。沅启虽不喜太后，但还是听兄长的嘱咐，维持场面上的敬重。

而沅启的生母顾氏，则是温雅娴静，与人和善的性格，因此颇得先帝喜爱，从嫔位一路升至贵妃，但七年前便离了世，哪怕养子沅敬身登至尊，也不能享受太后的尊荣。

一阵若有若无的雅淡香风拂过脸颊，抬首间，便见廊道的另一头一锦衣丽人莲步而来。 沅启立住脚步，眉目舒展等那丽人上前。

“暮雪参见晋王殿下。”那丽人微微屈身颔首，含着恰当的娇羞，抬头之际却带一抹嫣然的笑意，正如春消雪融中凝着霜雾的娇花，几分清冷，几分怯弱，几分温雅。举手投足皆是名门闺秀恰到好处的得体，让人无可挑剔。上官暮雪是镇国公庶出的女儿，上官太后的内侄女。

“暮雪不必多礼，多时不见，别来无恙？”沅启语带关切。

“暮雪一直安好，倒是沅启哥哥为国杀敌远戍边疆，让京中的亲朋故旧好是牵挂。”

这话既得体，又亲近，亲朋故旧四字含蓄地囊括了暮雪本人，沅启心中一暖，报以明朗一笑。

“殿下这是去给太后请安吗？暮雪才从太后宫中出来，太后刚用过早膳，殿下此刻进去时机正好。暮雪就不耽误殿下了。”沅启轻易不笑，但一旦露齿而笑便令人温煦如沐春光，暮雪努力抑制心中异样的情愫，柔声而言。
“嗯。今日非定省之日，暮雪因何会在宫中？”沅启问到。

“回禀殿下，北狄使臣即将来朝，太后命小姐引领宫中司乐编排新的舞乐，以便在国宴上助兴。太后赞赏小姐的舞姿雍容雅丽，展现得了我大国的风范。”暮雪的侍女骄傲地代为回答。

“哦，那你去吧。国宴上便待你一展风采了。”

暮雪娇羞地低着头，行礼而去。

沅启有点说不清心中的感觉，二人曾是青梅竹马，年少时他喜欢暮雪的温雅秀气，也喜欢她的清冷骄傲，看她如一轮皎皎的明月，将满庭的姹紫嫣红都比将下去。

年少轻狂，自以为遗世独立，要世间最好才配得上自己。可经年之后，才发觉二人总似隔着什么，虽有少年情分所在的亲切，却没有倾心相待的默契。

外人都以为，是因为陆家婚事的波折，才疏淡了这段少年情意，可沅启心里明白，暮雪不会是自己心尖上的那一人。自己的热血和情义，是暮雪这类女子所不能懂的，他还没有遇到，那个可以与他心意相投，并肩而立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