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油粑粑

光绪三十二年夏六月，某日午后，辰州知府张明睡起，尚未收拾停当，师爷就在门外禀报，说从常德府过来两位公差，有紧急要事求见。张明问道：‘’所为何事?‘’师爷道：‘’只说有急事要见大人，并未说为何事。看他汗喘疲惫之状，应是连夜不息，策马而来。当真是有急事。‘’

张明来到前院，果见二位公差喘息未匀，便让师爷请他们堂上说话。公差见过知府，报了姓名，原来是常德府捕快。一人从包袱中取出文卷呈上道：‘’这是常德府海捕文书和知府曹维忠曹大人给您的亲笔信函，请大人阅示。‘’

张明看过信件文告，已知公差来意。原来昨日傍晚，曹维忠二公子在常德君悦楼喝酒，与人发生争执，被当场打死。有人认出行凶者是辰州船帮老大石占魁，故移文辰州府，请予协助缉拿凶犯。

张明识得曹二公子，知他风流成性，仗势欺人，实乃常德恶少，曾与夫人言，曹大人如不加管束，二公子日后恐遭横祸。今果然如此，张明不禁暗暗唏嘘。乃向公差道：‘’好好的喝酒，二公子如何与人起了争执，被坏性命。‘’公差回道：‘’详情我也不知，听闻是说二公子看上酒楼唱小曲的丫头，要她去府上唱曲，丫头不从，二公子呈强协迫，引起一旁石占魁不忿，出手伤了二公子性命。‘’张明道：‘’二公子出门不带随从吗?‘’公差道：‘’随从有十几个，却是打不过石占魁一人。‘’

张明要师爷去张帖海捕文书，缉拿石占魁。师爷道：‘’大人且慢，这事恐有不实。‘’张明道：‘’怎么说。‘’师爷道：‘’巡街衙役今早来报，说石占魁天麻亮时分，在中南门和炸油粑粑的王老太扯皮，掀了王老太油锅，被巡街衙役以寻衅滋事由捕捉在狱。说他昨晚在常德杀人，万不可能。常德府至辰州府，路途三百五十里，石占魁如何一夜到达。‘’

张明道：‘’竟有此事，真是奇怪。石占魁乃船帮老大，堂堂汉子，怎的又与王老太扯上皮绊。‘’师爷道：‘’禀大人知道，昨夜石占魁与帮内弟兄推牌九，赌运欠佳，到今日凌晨，口袋银钱输个精光。踅摸到中南门码头，正赶上王老太支锅烧油炸粑粑，于是候在摊边，一个热的，一个冷的，一连吃了二十个。末了，从口袋掏摸出一角零钱丢给王老太。王老太不干，说石占魁吃了她二十个粑粑，得要一块钱。石占魁说王老太讹他，自己明明只吃了一个热的一个冷的两个粑粑，怎么会是二十个。两人吵闹引来路人围观，石占魁丢了面子，恼羞成怒，一脚踢翻王老太油锅。还好巡街衙役赶到，事态始未恶化。石占魁输钱呕气，寻衅滋事，故被逮下狱反省。‘’

公差道：‘’且不管石占魁如何一夜跑完三百五十里，有人认出他在君悦楼杀人是实。还是恳请大人将石占魁交与我等押回常德审理。‘’张明正沉吟犹豫，师爷道：‘’如此甚为不妥。石占魁明面上是辰州船帮老大，他其实还是洪门中人，是辰州洪门和青帮的双龙头大爷，手下兄弟上千人。大人如无铁证，将他交押常德府，恐起祸乱。‘’又对公差道：‘’就算人交把你们，只怕也带他不走，若事态扩大，反怕坏了二位性命。‘’

张明听罢师爷所言，暗忖此案必有蹊跷。他向来不耻曹维忠父子为人，对石占魁的豪侠意气又仰慕已久，况且师爷亦说了，若无铁证，就将石占魁交给常德捕快押走，恐引发洪门青帮闹事，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千万不可为之。

细想到此，张明打定主意，于是对两位公差道：‘’师爷所言不差，常德府，辰州府，两府相对三百五。石占魁怎能昨夜常德酒楼杀人，今晨辰州街头滋事。你们回去告诉曹大人，一定是认错人了。‘’见公差面有难色，张明又道：‘’你二人不用犯难，我让师爷写个回呈，向你们曹大人详细说明石占魁今晨滋事下狱经过，保证你二人不受曹大人责怪。‘’两位公差无奈，悻然而退。

第二天，石占魁出狱，行踪飘忽，没人知道他所忙何事。宣统末年,辰州城里突然不见了洪门、青帮一干人的踪影。又过了两年，从长沙传来消息，说石占魁当年奉洪门总堂之令，率辰州洪门、青帮全员约二千人，参加武昌首义，屡立战功，已经官封标统，成为民国肇始功臣。辰州郡城，为之振奋。

不久，石占魁荣归辰州，谢辞一切宴请，携二百大洋到中南门拜望炸油粑的王老太。王老太认出石占魁，勾起心中陈年怨气，质问他当年为何蛮不讲理，不但吃粑粑不给钱，还掀翻了自己的油锅。

石占魁一面赔不是，一面当着众人向王老太解释原委。原来，当年掀翻王老太油锅，是因为他前一天下午，在常德参加完洪门秘密会议，准备连夜赶回辰州组织反清力量，不料在君悦楼吃晚饭时，碰上人称恶少的常德知府二公子强抢民女，实在忍不住，就出手教训，哪知曹二公子不经打，三下两下就被他打死了。本来打算好汉做事好汉当，想以命抵命。可是突然想起肩头还负有联络组织反清力量的大任，于是连夜施展神功，辫子都跑飞起来了,一夜狂奔三百五十里,终于第二天凌晨赶到辰州。为求得曹二公子被杀时，他人在辰州城的官府证明，于是故意滋事，让巡街衙役捉拿关进监狱。

众人听罢，均为石占魁轻功绝技和聪明智慧叫好。王老太盯他看了一阵，表情无可奈何的说道：‘’既然这样，我不原谅你又能怎样?‘’
她伸出枯萎打皱的手，从二百块银元中拈出一块，道：‘’钱,我拿一块，就当是那二十个油粑粑的本息。余下的银元，你还是拿回去办你们的大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