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反”？

生出一个话多好动的孩子、叽叽喳喳，养了一个琳琅满目的家、热热闹闹，孩子蜷在家里随便一处，看她被包裹、被抚顺，静静悄悄地随心所欲，我满心清净。

没有留白，样子就不够好看，而我所求非彼，房屋中满满当当所能给予的满足感和安全感，我揣测大概像是娘胎，生命被物质包围滋养，所有即所需，增一分则溢、减一分则浅，不求华丽也无需雅致，粗素便好。

不知祖上是穷了几代，才把这种朴拙的情趣刻进我的基因。红楼梦长久无能去爱，一是不喜浪漫、二是质疑富贵，书中铺排的讲究让我食素惯了的胃口消化不良，贵里贵气无从欣赏，没落失散便也难以动容。好在红楼梦前，还有一位叫做金瓶梅的先人。

最近开开心心地逢人便讲：三十多岁我终于有资格读金瓶梅了！十几岁在家里“偷书”，仅有的洁本根本不给提供青春荷尔蒙想要的情节；二十多岁再读，文字太过鸡零狗碎，把钱算得那么清楚也实在讨厌，翻看几页就弃了；今天又读，鸡零狗碎写得何其热闹，精打细算又深得主妇之心，我不敢说自己读之已可生出悲悯，却是对芸芸我辈群像百态看得眼明，体会到人为生计每一处的不得已，接纳了人间并非善恶有报，英雄不是英雄、小人也不是小人，在物质世界中有人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终将被世间万物没为尘埃。瓶儿死了我心里积郁、金莲死了我胸口凄冷，西门死了，人间成了素色，热闹散尽、钱财流失，人生不过如此。金字塔庞大精密的构造让我们猜测非人所为，金瓶梅无所不包又严丝合缝的叙事让我也忘记它为人所讲，好像它就在世间，好像我就在里面。

本来看着房屋凌乱，“满心欢喜”，想敞亮亮地写一写“反断舍离”，而文已至此，世间包罗万象，有什么习惯和取向是非“反”不可呢？忠于自己的欲望和憧憬，趟一趟人生的河，看一看天地的景，心中笃定，此生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