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字先生

作者: 秋风里阿连 | 来源:发表于2024-06-14 04:22 被阅读0次

    过去,把念错别字、误人子弟的私塾先生,叫作“白字先生。”现在,在好事者看来,普通话念不好的,比“白字先生”好不了多少,同样误人误事。我就是这样一位白字先生。

    从苏北再次来到省城工作后,其他尚好。倍受打击、倍受煎熬的,是普通话不标准。每每会上发言,总有一位好事者侧耳相听,留心留意,哪个哪个字念错了。

    比如,我把办公室“郭”主任,念成“葛”主任。开始,郭主任倒也不计较,经好事者这么一说,我再叫“葛”主任时,郭主任竟装着没听见。这算不算信任危机。

    一段时间,难以承受好事者的“打击”,自己竟落下心理阴影,只要好事者在,就是会念的字,也要在头脑里盘算一下,结果弄得语无伦次,张口结舌。发展到最后,那怕与好事者隔着几个人,可以避开那双“邪恶”的眼睛和故作镇静的面孔,也是能不发言则不发,能少发言就少发。

    “可恶”的好事者,关注当下也就罢了,竟然追根溯源,把前同事对本人的“点赞”拿来说事。一次,苏北同事对省城同事说,“吴某这好、那好,普通话讲得也好”。

    好事者听后惊诧不已,差点喷掉大牙,碍于情面,没有当场揭短。事后,每发现哪个字念得不标准,便带上苏北同事的“点赞”一并批判。在好事者眼里,吴某的普通话“糟透”了,同事的“点赞”,就是天大笑话,别说点赞了,给个差评,都不是一般的差评。

    苏北小地方,人际交往,讲方言的多,讲普通话的少。习惯讲方言,习惯听方言,一般无法分辨普通话水平高低。同事的“点赞”发自内心,绝无恭维。如若更正,可表述为“在本地普通话讲得比较好”。

    方言与方言,方言与普通话,都是沟通的工具,就像两根铁轨,只有对上的,才能走到一起。各种语言,差距不大的还好,最多闹个笑话。差距大的,没准闹出“人命”。比如,苏北某地,游泳不说游泳,说成洗澡,洗念成“死”,鞋子念成“孩子”。

    一日,当地人陪外地人到海边游泳,热情相邀,谦让有加,“你先洗,我后洗。”外地人听成“你先死,我后死。”顿时犯嘀咕,以为自己听错了,哪有这样待客的。见外地人不知所措,迟疑不肯换泳衣,当地人又客套一番,跟上一句“你不洗,我也不洗。”外地人听成“你不死,我也不死。”更加疑惑不解,望着当地人一副真诚的面孔,变得惊恐不安,顾不得穿鞋子,吓得掉头就跑。当地人连忙拣起鞋子,边追边大声喊道:“孩子,你的孩子丢啦。”

    笑话归笑话,对于自己的普通话,本地人相当认可,但自己清楚水平一般。很早以前,为提高普通话水平,工作之余,还专门跟着磁带学过一阵子,不是为了若干年后能到省城工作,而是想考个“教师证”,退休后实现年少的梦想。

    小时候,受苏联电影《乡村女教师》影响,憧憬教师职业,无奈学习成绩不好,连个小中专都没考上,对教师职业的好感随之下降。

    现在想想,当初吸引懵懂少年的,不是教师的职业,而是年轻、漂亮、迷人的女教师瓦尔娃拉。无论是列宁装,还是布拉吉,穿在瓦尔娃拉身上,都能给人亲切、温馨的感觉。

    瓦尔娃拉把青春献给乡村教育,桃李天下。年老时,瓦尔娃拉依然款款优雅、楚楚动人,曾经的学生们,从各地赶来探望老师,场面十分感人。

    影片配音是艺术化的“普通话”,瓦尔娃拉温柔、甜美的声音,打动无数的青春少年。

    记忆中,真正接触普通话,是上初中时候,班主任是戴乐美老师,气质形象不逊瓦尔娃拉,而且是全才,化学专业,其他学科数学、英语、物理、音乐等,无一不通,普通话就不用说了。

    戴乐美老师是南京人,父亲戴安邦是南大著名的化学教授。年轻时,戴乐美老师像瓦尔娃拉一样,响应国家号召,到艰苦的地方,到人民需要的地方,支援苏北建设,只身来到县中教书。

    余华《在细雨中呼喊》有一段描述:“中学老师里,举止优雅的音乐老师给我留下最为深刻的印像,他是所有老师里唯一用普通话讲课的,当他在风琴前坐下来教我们唱歌时,他的神态和歌声令我入迷。”

    与文中描述的一样,本地教师用方言上课,我的班主任戴乐美老师也是用普通话上课、教歌,就是下课铃响,同学们也愿意戴乐美老师“拖堂”。

    戴乐美老师总在“拖堂”时间,讲书本以外的东西,生动有趣,让同学们大开眼界,邻班的同学也被吸引过来,挤在窗前,静静聆听。显然,戴乐美老师除了甜美的普通话吸引大家,更多的是渊博的学识和大家的风范,留住了同学的心。

    戴乐美老师诲人不倦、关爱学生,希望学生成人成材,每一堂课都让同学们如沐春风。只是自己愚笨,成绩不好,怨不得老师。能有这样的启蒙老师,实属人生的幸运。可想找回这样幸事,是多么的难。

    每次路过南大校门,总觉得有一张熟悉的笑脸在召唤自己,是瓦尔娃拉老师,还是戴乐美老师。这张笑脸一闪而过,也许老师不想见我,因为我是个差生,没有像老师那样,“到艰苦的地方,到人民需要的地方”,以实际行动关爱下一代。

    普通话是教师证的敲门砖,为了考教师证,在普通话上下了一番功夫,记得在北戴河参加纪检培训时,一早一晚还抽空练上几句。有同事“点赞”加持,自己信心满满。可事与愿违,一场考试,普通话居然没有通过,当时还有些不服气。现如今,屡遭好事者“差评”,仔细回味一番,感觉普通话确实“糟透”了,不服不行。

    小学时候,老师不是“奤”,就是“侉”,没有系统学过拼音,至今没有掌握发音技巧,拼音中c、ch不分,s、sh不分,z、zh不分,甚至h、f不分。用好事者的说法,口腔发音的肌肉已定型。唉,乡音难改。

    得益附近有个军营,我们学校叫工农兵小学。得益于军营一般大小的孩子,来自四面八方,让我感受到国家之大。同学们说着东西南北的方言,但最后还是被本地方言统化。

    普通话过不了关,拿不到老师证,当不了老师,也就不担心误人子弟了。平时最担心的,不是好事者的“差评”,而是怕念错字,成为职场上的“白字先生”。

    很久以前,一位兄长造访,随手翻阅我正在阅读的一本书,见到字里行间的语音标注,便露出狐疑加不屑的目光,无疑是告诉我,这些常见字居然不会念?这位仁兄也非高学历,但人家把《新华字典》翻得滚瓜烂熟。

      后来,一些正式会议,细心的工作人员递来拐杖,把容易念错的字标注在文稿上。平常没有拐杖,难免出错。此时,就拿别人说事,来掩饰自己。比如,某校长也会把“鸿鹄”读成“洪浩”,某网红教授也会把“耄耋”念成了“毛至”。

    可见,上至“象牙塔”,下至“格子间”,读错念错,皆有可能,可贵的是有正确的态度。校长在《致同学们》信中说:“很抱歉,在校庆大会的致辞中读错了“鸿鹄”的发音。说实话,我还真的不熟悉这个词的发音,这次应当是学会了,但成本的确是太高了一些。我写这封信,告诉大家这些,并不是想为自己的无知或失误辩护,只是想让你们知道真实的我。你们的校长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也有缺点和不足,也会犯错误。”

    人无完人,纠错本身不难,难就难在如何对待别人的错,如何虚心接受别人的纠错。在纠错过程中,我曾像好事者一样,留意别人是否读错念错什么。比如,在某乡村红色教育基地,讲解员把“恽”念成“挥”,把“江南一叶”繁体草书“叶”念成“案”。我也像好事者一样,无人的时候,与讲解员单独沟通交流,进行善意提示,讲解员回报真诚的谢意。此外,曾把体面纠正“白字”作为管理课题,如何打消纠错过程中面子的困扰。

    面子,是情感交流中一张薄纸,薄薄的一张纸,有时重千斤,有时高万丈,有时冷如冰,有时坚似铁,碰不得,更捅不得。谁都知道,指正别人念错、写错字,就是驳人的面子。

    其实,别人肯纠错,是“善莫大焉”。试想,两个人场合念错字,只有一个人知道。小组会上念错字,只有几个人知道。如果有人指出问题,就不会在更大的场合念错字。我幸好有好事者时刻关心,没有多次在众人面前念错字、出笑话。现在看来,大学校长的不幸,是身边没有像我这样的友善的好事者。

    如果不是关系很铁,很少有人愿意指正别人的缺点。好事者指正我的缺点,是对我最好的关心、最大的帮助。我很享受这样的关心帮助。有时,写几篇不像样的文章,发给好事者、好朋友。有的圈圈点点,指正谬误。有的发现错别字,就是不说具体,让我自己找。有的一字不改,还是考虑给我留些面子。

    我把指正我念错写错字的人,视为知己,很想借用校长《致同学们》的话,感谢一直关心我的好事者、好朋友。“我是会努力的,但我还是很难保证今后不会出现类似的错误,因为文字上的修炼并非一日之功。像我这个年纪的人,恐怕也很难短时间内,在文字水平上有很大的进步了。”

    事实也是这样,好事者多次纠正,多次无果。好事者常拿“灰飞烟灭”四个字考问,对于我来说,“灰”和“飞”像海盐和井盐,一个口味,始终难分。我真是一个教不会的“白字先生”。

    (2023.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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