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子拉着王琳笑眯眯的快步往山上走,走到一颗老杨树前坐了下来,这颗老杨树是葛孽城最老的一颗,听老人说已经有五百多年了。龙子背靠杨树从怀里掏出两个捂得发热的咸鸭蛋,双手捧着凑到王琳鼻子前:“怎么样?香吧!”
龙子自小没爹没娘没名字,随着一天天长大,总没名字也不是个事,六岁的时候,龙子便自己给自己起了这个霸气的名字,歪打正着,百家姓里还真有“龙”姓,从此在葛孽城中也就叫开了,当时也是运气好,正赶上皇上下台,要不然,就冲这名字,别说你的小命了,祖坟都得给你扒到上数十八代。
“香什么啊?隔个蛋壳能有什么味,快打开尝尝。”
皇上刚没的那几年谁家都不好过,物质匮乏,食物紧缺,能有两个咸鸭蛋解解馋,那可真是够奢侈的。
鸭蛋腌好了可是一门手艺,年轻人做不了,真正腌的流油的鸭蛋大部分都是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亲手做出来的,腌好了又咸又香。吃的时候也有讲究,可不能掰开了壳两三口就吃完,那可不仅仅是暴殄天物了,更厉害的是能把嗓子齁出毛病来,严重点的保你三天说不了话,蛋壳要一点一点的剥,吃到哪里剥到哪里,不能用嘴咬,也不能用饭勺子挖,最趁手的工具就是竹签了,不能是竹子主干,要竹子旁边生出的小枝桠,修理出来四五寸,一头用牙咬扁了,稍微能看出是个小勺子,这就可以开始吃了,一点一点的挑,一点一点的往嘴里放,饭量大的一个咸鸭蛋能顺进去三个大馒头。
“怎么样?香吧!”
“香,谁给的?”
“刘奶奶给的。”
“早猜出来了,咱这葛孽城里,能腌出这么好吃的咸鸭蛋,也就是刘奶奶了”
葛孽城就这么大,可年头不少了,要是细算起来,这建城可是在公元前了。
战国时期,葛鹅协助赵武灵王推出"胡服骑射"政策,并亲身穿胡服,学骑射,使得赵国越发强大。
为了感激葛鹅对赵国的贡献,赵武灵王为其打造了一座城,取名葛孽城。相传葛孽城中琼楼玉宇,小桥流水,熙熙攘攘,百业俱兴,一度超越赵国都城邯郸。
龙子边吃边问王琳:“听说你这接生的手艺是祖传的?老刘头说还有件稀罕事呢!快!给我讲讲你们家祖上的事”
“行吧!看在咸鸭蛋的面子上,我就给你讲讲。”
唐太宗的时候,葛孽城的东南角住着一位姓王的员外,良田万顷,家大业大。
王员外的夫人柳氏是个热心肠,为人随和,城中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柳氏有一门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就是给人接生,无论横生立生还是各种难产,在柳氏手中都可以做到母子平安,技艺高超到让人叹服,而且柳氏从来都是分文不取,遇到穷苦人家,她还会主动给上几个钱,给产妇买些营养品补补身子。
时间长了,城中百姓谁家里有临盆之妇,柳氏都会知道,毕竟葛孽城也不是很大,柳氏掐好了日子,到时让下人随着自己到产妇家里准备接生,无一出错。
有天夜里,柳氏刚从城西一户产妇家里回来,可把她高兴坏了。
"老爷,我在葛孽城接生这么多年,今天这事还是头一次遇到,又白又胖三个大小子,三胞胎,你说这户人家得有多大的福气。"
王员外听到此消息,高兴的合不拢嘴,马上吩咐下人连夜送去了一些银两,这对他来说是葛孽城的一件奇事,也是葛孽城天大的好事,葛孽城人杰地灵,是块宝地。
下人得了令,账房取了银两便出门送去,谁知刚开门便看见门口停着一顶轿子,这轿子可不一般,华丽无比,一看轿子的主人就不是一般人物,虽然夜黑,但仍挡不住轿子发出的贵族光芒。
"我家主子难产,请王夫人帮忙接生。"
原来是哪位大户人家要添喜了,下人不敢怠慢,马上回去禀报了王夫人。
"这个月的喜事还真多!都把我忙坏了。"
柳氏嘴上虽这么说,但心里还是无比的高兴,葛孽城又会添人进口,可转念一想,不对,葛孽城中,谁家有孕,谁家待产,谁家即将临盆,她比谁都清楚,谁家还有这么一位呢?
"敢问府上何处啊?"
"我家主子难产,请王夫人帮忙接生。"
还是这句话,还是刚才那位回答。
声音细尖,不像是一位八尺男儿应该发出的声音,但声音也让人听的舒服,似鸟鸣,又带有一丝走兽的气势。
柳氏查看了一番,漆黑的夜里刮着阴风,看的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对面站着五个人,看来这轿子是顶四人抬,那就说明是官宦人家的轿子,另外一位就是回话的那位,应该是府上的管家,身量很高,但是很瘦,显得上下那么细长,脸型上宽下窄,尤其下巴极其尖细,浑身透露着一种莫名的诡异。
一阵阴风吹来,柳氏打了个冷战,下人马上取了披风搭在了身上,被风一吹,柳氏也明白了,这肯定是哪家官老爷在外面拈花惹草,到如今月份大了,事情败露,才打发下人来到这里,于是柳氏不再多问,知道问了对方也不会多说,这位官老爷肯定在家都交代好了,万不可把身份地址暴露,这也正常,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走吧!"
柳氏坐进轿子吩咐了一声,轿子便升起来一尺高,缓缓前进。
一路上柳氏不住感叹,这官老爷的四人抬轿子就是不一样,轻飘飘如入仙境,自己也像升了仙一般,身子轻盈,不受自我控制。越是这样,柳氏心里越感觉不对劲,功夫差不多了,按这时间算来,早就出了城了,倒不是城外的临盆柳氏不接,而是离葛孽城最近的村子也在五十里外,而且还是一座破旧的村庄,不可能有这样的派头,更不会有官宦人家,于是柳氏掀开轿子右边窗帘往外偷看,但只看见窗外黑乎乎不见五指,夜里地面升腾的烟雾稀稀散散,在无风的状态下兀自飘荡,怪就怪在莫名的阴风透窗吹来,让柳氏又不禁打了个冷战,掀着帘子的手紧忙缩了回来,这风似乎有魔力,虽是暗夜里阴风发冷,但却像火炉中红碳一般灼在自己手心,进而灼遍全身。
"哦!明白了!"
柳氏知道为什么了,可能是葛孽城的官老爷在城外种下了野种,府上又没有同意这事的人,还没来的急接到城里,所以才准备在乡下待产。
别管怎么说吧!这一路走的平稳,柳氏心思却一会儿急一会儿缓,急急缓缓,缓缓急急,总是能找到不可思议的地方,又总是能第一时间自己打破自己的疑问。
感觉路走了很长,脚底下那轻飘飘的感觉才渐渐消失,柳氏知道,已经到地方了。
那位管家伸手掀开轿帘,另只手打出请下轿的手势,但并没有说话,好像他就会那么一句似得。
柳氏笑脸相陪,起身下轿,擦过管家身旁的时候,柳氏看清了管家的脸,细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汗毛却是长的出其,除了鼻子周围,基本上是全覆盖,硕大晶莹的眸子,发出道道蓝光,耀人胆寒,柳氏面色骤变,心脏猛然跳到了嗓子边,不仅又打了个冷战,这冷战打的出其,可比路上的阴风摧的厉害百倍。
但这只是一瞬间,刘氏双脚着地,这感觉却全然消失了,有的只是惊讶,因为出现在眼前的可不是一般人物应该拥有的住处,或者说,此地,不是人间,而是仙境。
此处的大门与别处不同,高的发冷,直入黑色的天空,看不见顶。柳氏迈上三阶台阶,门分左右,前方豁然明朗,直刺的眼睛难受,刚从黑暗里走出来的柳氏不由得用双手蒙上了眼睛,但又舍不得完全蒙上,生怕错过眼前这难得一见的天上美景。
"这是什么地方啊?葛孽城这地界上还有如此漂亮的地方?"
柳氏兀自言语,没人搭他的话,四位轿夫大门外等候,并未跟过来,管家只是前方带路,脚步很快,生怕耽搁了时辰,走到一处房门前,管家立住脚步,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等候着柳氏跟来,此时,他家主子的事倒没显的那么重要。
柳氏完全投入到了这美景之中,走到一处水上花廊之上,竟不由得停下了脚步,完全忘记了自己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再看柳氏的眼中,皆是此处的美景,处处雕梁画栋,精雕细琢,细节之处处理的出人意料,完全想不到是人力所能为之。
走廊两旁是大片水塘,水塘的边际倒是看不清楚,似乎是延伸到了无限的远方,水中各种奇花异草,还有几颗罕见的参天大树,柳氏也没想过,这草,这花,这树怎么都会长在水里,而且还长的这么争奇斗艳,水底还有一层不明植物,泛着蓝光,蓝光冲出水面直照的天光大亮,怪不得柳氏在门刚开时便捂上了双眼。
走廊两旁栏杆之上,都摆放着奇珍异兽,乍一看,这些动物似曾相识,仔细一瞧,又感到很陌生。柳氏完全被这出神入化的做工和莫名其妙的摆设给迷住了,走到画廊尽头,一只个头稍大的异兽把柳氏的眼光吸引了过来,柳氏睁大双眼上下打量,连连称奇,世间竟有如此奇妙之物。当与异兽四目对视之时,柳氏又不觉得打了个冷战,瞬间想起来自己到这里是干什么来的。
只是一瞬间,耳朵里充斥着产妇难产时发出的痛苦声音,柳氏思绪一下了被拉了回来,眼神一正,眉头一皱,径直推开了管家身旁的房门,寻着痛苦的喊叫声快速走去。
进屋后,柳氏顾不得欣赏屋内美景,径直走到了西南方向,娇床之上,帘分左右,美丽的女子满头大汗,痛苦的表情镶嵌在左右摇晃的精致脸庞上,下体被鲜血染的一片大红。
下人们立在一旁
,足有六七位,但都不知所措,干着急,帮不上一点忙。
"都傻站着干什么?干净毛巾,滚烫热水备齐了,快点!"
柳氏在接生的事情上从不含糊,她绝不允许任何一个新生命葬送在自己手上,所以,在接生的关键时期,她眼中不分三六九等,没有你我之分,甚至不分男女,只要用的到的地方,她张口就来,呼来喝去,只为保母子平安。
虽说几位下人刚才傻站着显的有点憨,也可能是第一次遇见生孩子,没有见过接生,自己又没有亲身经历过,所以才会显出不知所以的尴尬局面。有了柳氏的前后吩咐,几人倒是利索,没多长时间,应用之物一应俱全。
柳氏一边用毛巾擦拭,一边缓和产妇的情绪,好让产妇恢复理智,跟着自己理想的状态有节奏的进行呼气和吸气。
"别担心,有我在,保你母子平安,哦!不,你这肚子这么大,说不定又是双胞胎。"
产妇慢慢的不再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强压着疼痛,按着柳氏方法,一点一点慢慢进行。
好在很顺利,很快便生出一位大胖儿子,哭声异常响亮,在场的人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但产妇却没有感觉到肚子平静,还是痛苦难耐,柳氏一看,惊喜道:"我说什么来着,就是双胞胎,老二漏出脑袋了。"
这一次,柳氏也没有看准,不是双胞胎,而是三男三女,六胞胎。
"我的娘,我今年六十有八,今天可是开了眼界了,各个又白又胖。"
床踏上的漂亮女人终于露出了笑容,欣然且带有一丝诡异。
柳氏与几位下人凑在一起,围成了圆圈,各个笑的合不拢嘴,讨论着,这位公子怎么样,那位小姐怎么样,柳氏还提醒他们,要做好标记,别弄混了,家里一下子多了六个孩子,又都是一个模样,可别把老大老二颠倒了,让别人笑话。
说完柳氏又低头看着自己怀里的这位最小的公子,竟看出了奇异之处,屁股上竟长有毛茸茸的小尾巴。
柳氏面目失色,又赶忙瞧了另外几个,都是一样,而且抱着孩子的几位仆人竟然毫不在意,其中有一位还在用手堂而皇之的摆弄着怀里公子的那团毛茸茸的尾巴。
柳氏心跳加速,她感觉一切都是那么的诡异,这房间,这床,这里的摆设,这里的人,还有轿夫,管家,以及面前这几位抱着孩子的仆人的笑容,一切的一切,似乎除了自己,其他的都不该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夫人辛苦,您有什么要求?我们都会满足您。"
屏风后面转过一位上前说道,柳氏以为这是管家,但回头看了一下,管家还在门口站着,并未进来。
"我什么也不需要,请把我送回家,太晚了。"
说完,柳氏大胆的向前一步,把孩子递了过去,趁这机会,柳氏看清楚了面前这位的脸庞,准确的说,那不是一张人脸。
那人接过孩子,屏风后面便又闪出一位,手里提着一口棉口袋。
"这是半口袋黄豆,我们这里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还请夫人不要嫌弃。"
柳氏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伸手接过口袋便搂在了怀里,现在早点出去才是首要的,在此地呆的时间越长,她就越感觉不对劲。
门口管家打开了门,柳氏匆忙出去,没有留下一句告别的话。
似乎是憋着一口气,直到坐进门口等候的轿子里,柳氏才浑身上下轻松了许多。
轿子慢慢升起,飘飘然,柳氏如腾云驾雾。
柳氏坐在轿子里,越想越不对劲,仗着胆子掀开轿帘一看究竟,可还是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况,于是灵机一动,伸手往口袋里抓了一把黄豆,每隔一段时间,偷偷往轿子外面撒上一把,眼看着口袋空了,轿子也停了下来,不等轿夫掀轿帘,柳氏便闭着眼冲了出去,生怕看见那张不是人的脸,跑到屋内的时候,柳氏已是吓的面目改色,重重的关门声,惊醒了沉睡的王员外。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匆忙的喝了几口水,缓和了一下气息,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前后说给了员外听。
"瞎说,年纪大了,看花眼了吧?哪有一下子生六个孩子的?你当时猪猫狗呢!"
王员外根本不信柳氏的话,好在柳氏撒下了黄豆,留下了痕迹,两人约好了明天天亮,阳光撒下来的时候,一同前去探个究竟,管他是什么妖魔鬼怪,只要天光大亮,鸡鸣狗吠,量它们也不敢白天出来作祟。
柳氏基本一夜未合眼,终于熬到了天亮,催着老头子一同前去,清风很冷,街上还没什么人。
出门后,柳氏便寻找着昨晚撒下的最后一把黄豆,怎料想,黄豆没找到,却找到一捧珍珠。
"珍珠!"
"天爷诶!哪里是黄豆,我就说你老眼昏花,把这么好的东西都扔了,快回去拿口袋,趁现在没人,全捡起来。"
两人一步一蹲,把散落在地上的珍珠一个不落的全塞进口袋里,完全把昨晚的恐惧抛之脑后了。
不知不觉,两人巡到一颗老树底下,珍珠就此停住,眼看着口袋里的珍珠跟昨晚的黄豆多少差不多,柳氏知道,到地方了。
"哪有什么仙境?这不就是城东这颗老槐树吗?"
王员外愤愤到,柳氏却恐惧到了心头,一个没站稳,坐到了地上,身旁有一摊水洼,她知道,不是自己老眼昏花,这事准没那么简单。
一错身,柳氏看到水洼旁边插着两根树枝,在这不是很大的水洼旁边显的那么突兀,树枝上,绑着两片树叶,在微风里,兀自来回煽动。柳氏趴到树枝正前方,把脸压低,再看这两根树枝,脸上骤然变色。
"妈呀!这不就是昨晚的大门吗?"
王员外凑过来一瞧,面色凝重,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只是认为,老婆子神智不清了。
柳氏缓了缓神,一边用手指着地上的水洼,一边耐心的跟王员外讲解。
这两只树枝就是昨晚的大门,进入大门,有一座花廊,就是漂在水上的两根枯木,上面绕的水草就是花廊上的花,廊上的野兽就是这些蚂蚁吃剩下的蛐蛐头,水里的那些刚发出的小嫩芽,就是昨晚的参天大树。
说着,柳氏伸手从水底捏出一只死去的萤火虫,就是这家伙,把这里照的天光大亮,像白天一样。
王员外感觉夫人说的头头是道,不像是自己编出来的,继续问道:"那他们一家人呢?住在什么地方?"
柳氏也不解,顺着水中两块枯木望向尽头,只见黑漆漆一个洞口,不是很大,但给人感觉很深,正在柳氏准备说话之时,突然从洞里跳出六只通体雪白的狐狸,并做一排,恭敬的向两位作揖。
两人突然明白了,柳氏一下子晕死了过去,好在王员外胆子大,知道这些肯定不是一般畜生,已有灵性,马上抱拳回礼。
看到回了礼,狐狸们这才返回了洞中。
王员外扑通跳的心这才顺利的回了原位,背起柳氏,一路不言语,赶回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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