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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微亮,四方山中弥漫着氤氲雾气,空气中凉意甚浓,绵绵阴雨飘落不停。坐落于山脚下的云海村,海拔高,粮食产量低。为维持生计,这些年附近的村民纷纷进山采挖野生菌,这雨后的山林如同宝藏一般回馈着勤劳的人们。
老王起身望向窗外,低头叹了口气。原本他计划要等太阳出来后,出门采挖菌子,可惜天公不作美,这一连多日的阴雨,将林间的小路搞得泥泞不堪。本就体弱的母亲也因此卧床不起,日日汤药不断,但身体却没有好转的迹象。老王请了村卫生所的大夫来看,对方也只是摇摇头,劝他看开点。老王心里难过,蜷缩在墙角默默抽起了旱烟。
他盘算着,只要能再采摘到新的菌子,母亲的病也算是有了盼头。家里的日子一向过的紧巴巴的,地里打的粮食也只能勉强维持温饱,如果再没有些额外的收入,一家老小的吃喝就会没了着落。他心急如焚地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内心无助得焦灼着。不能再等下去了,总要出门搏一把。家里的伢仔还要吃饭,老母亲还卧病在床,妻子身体也不好干不了什么重活,他就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草草吧啦了几口饭,老王拾起背篓,穿上雨鞋,又从门口挑了几把趁手的棍子。一来可以用于探查菌子的长势,二来野外情况复杂危险,这个棍子没准可以留着防身。媳妇娟子拿了几个鸡蛋,要给他塞进裤兜里。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说:“留给你们吃吧,我有馒头就够了。”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一路疾走,雨也渐渐停了。空气中满是泥土清新的味道,微风仿佛吹来了菌子的香气。等到老王匆忙赶到常去林中,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村头的张麻子,隔壁村的李老二。他不顾上跟大伙寒暄,拎起棍子,在密林中苦苦寻找着。
直到日落西山,老王都未曾找到一个菌子,他不由得感慨今天运气太差了。可当他看到其他人也都两手空空,心里顿时平衡了不少,狼多肉少,这个地方应该很难再找到新的菌子。就算有,估计也轮不到自己。
老王疲惫地蹲在一个土路口,嘴里漠然地咀嚼着从家中带来的干粮,仰脖费力地咽了下去。夜晚的山里寒冷刺骨,老王紧紧地裹住身上的棉衣,脚早已冻得没有知觉了,他不得不跳起来,尽管这样看起来滑稽得像个小丑,还好脚麻逐渐缓解不少,身体也微微暖和了起来。
面对自己现在的窘境,老王漠然地望着远处的丛林,这里丰富的物产曾经让他衣食无忧,能娶妻生子,而如今这座山林已暮暮老矣,无法再供养只知索取的人们了。
他随手拔了根野草根搁在嘴里叭唧叭唧地嚼起来,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一个当地人称作“独龙山”的原始丛林。那里人迹罕至,常有野兽出没,过去常有年轻的后生不听劝阻,跑去探险,最后命丧于此,据说死相可怖。从那以后,大家都对那个地方讳莫如深。附近的村子传言那里有龙王,会对擅自进山的人进行惩罚。虽然老王心里也发怵那个地方,可如今的他没得选择。
老王拍拍身上的土,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家走去。刚走进那间破败的小院,儿子狗蛋飞奔扑进他的怀抱里,奶声奶气地喊着:“阿爸回来了。”小手搂着老王的脖子不撒手,非要举高高才可以。老王宠溺地亲了亲儿子娇嫩的小脸蛋,一把将儿子抱起。直到妻子娟子出来看到,忍不住地呵斥道:“快下来,让你阿爸歇歇。”狗蛋才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蹦蹦跳跳地又跑去别处玩了。
娟子将一直温在锅灶上的吃食拿了出来,老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一眨眼的功夫,盘子就见底了。娟子还想再去炒俩菜,老王拉住她,说:“我打算去独龙山。”娟子一听,眼泪吧嗒就落了下来。“孩子他爹,我们可以少吃一顿饭,咱别去那么危险的地方成吗?”
老王轻轻抱住娟子,耐心劝慰道:“我是个没啥本事的男人,你嫁给我,就没享啥福。”
“可我不觉得苦,你是个好人,对我好,对孩子也好。就算你不为我们娘俩考虑,也得为咱妈想想啊!她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娟子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老王心里难过得紧,他如何不知去独龙山,九死一生。就算侥幸回来了,也难保不落个残疾。可转念一想,就这样耗在家里,没个盼头,一家老小可怎么办。
“你放心,我答应你,我会活着回来的,你只管照顾好咱妈跟孩子。”老王紧紧地搂住娟子,低声说道。
娟子知道老王的脾气,他决定了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她擦干了眼泪,转身出去了。老王则呆坐在炕头,双眼茫然地望向窗外。夜里的村庄格外的安静,除了几声狗吠,就只有眼前这盏模糊的煤油灯了。晃人眼,照不清前行的路,也看不穿未来的苦,一切都是未知的,也是不可测的。
这一夜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对于自己的选择他也有些忐忑不安。
隔天清早,老王爬起身来。看到娟子在外费力地挑着水,他急忙冲出去一把抢过担子,折返数次终于将家里的大杠装满了水。他来不及擦拭额头的汗水,又给家里劈了足够一星期用的柴火。忙完这一切,他才觉得心踏实了。
趁着娟子做饭的空档,老王利索地收拾好了家伙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出了村口,他发现身上暖洋洋的,抬头望天,原来是出太阳了,阳光斜洒在树梢处,透过树叶散落一地,这样的美好的景致恐怕以后也很难见到了。老王怔怔地看了一会儿,这时儿子狗蛋从远处跑来,小脸蛋红扑扑得。“阿爸,这是阿妈给你准备的。”说完,狗蛋冲他摆摆手,老王摸着手里两颗温热的鸡蛋,不由得老泪纵横。
老王这一走就是十几天,这些天娟子在家吃不下,睡不着,看着婆婆每日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心里更是惶惶不可终日。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清早娟子照例去给婆婆送吃食,推开门,轻声喊了几句,见老人没应。只当是还昏睡着,便将碗筷搁在床头,出门干活了。直至晌午,娟子回屋后,又去到婆婆屋中,见早上的饭菜一口没动。她大着胆子上前唤道:“娘,你醒醒。”老人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依旧没有回应。娟子伸手试探了下口鼻,吓得后退两步,扑通一声跌坐在地。她试图想要大声呼喊,可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怪异且凄厉。
隔壁的李二嫂听到动静,急忙赶来,一进门就看见已经哭得过呼吸的娟子,心疼不已。她转身看到床上已经僵硬的老人,吓得失声尖叫起来。娟子本来就害怕,又听到李二嫂这叫喊声,更惊得六神无主,浑身发颤。
李二嫂回过神后,抱着娟子,不住地安慰道:“妹子,老人走了,日子咱得继续过,是不?”此时的娟子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双眼迷茫地点了点头。李二嫂将娟子安顿在自己家里,就匆忙赶去了村委会,找人拿主意。
这边李二嫂火急火燎地疾走在路上,边走边摇头叹道:“唉,这娟子妹子的命也太苦了。”一不留神间撞到了一个人,李二嫂本想破口大骂,哪个不长眼的,却惊异地发现这个人居然是老王。此时的他衣着破烂,赤着脚,胡子拉碴,整个人没有一点精气神,只剩一双浑浊不堪的眼睛。身上还搭着一个包袱,也是奇了,这个包袱连丝褶皱也没有,干净得很。老王费力地拖着一条腿艰难地走着,手臂上还缠绕着几块烂布,细看之下,上面星星点点的映出些红色血迹。而他整个人就像是被抽走魂魄一般,行尸走肉般挪动着。
“老王,老王。”李二嫂冲上前去,将手搭在了老王的肩膀处,老王漠然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诡异的气息。李二嫂正欲开口说话,只见老王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无论怎么呼喊都没有动静。
村里的赤脚医生来检查后,叹了口气,说:“他这是被吓傻了,能回来全凭一口气,三魂七魄,他这精气全没了。醒来也只怕是个傻子!”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
老王醒来后,精神大不如前。他每日痴傻傻地坐在家门口,手中拿着那个已经空了的布袋子,冲着往来的人机械地叫卖着:“卖菌子,新鲜的菌子!”村里人可怜他家的遭遇,凑钱给老王的母亲买了口棺材,草草下葬。
这天,又是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温暖和煦的春光,就像是老王离开的那天,同样的天气,不同的人生。娟子看了眼倚靠在门框处的老王,不由得湿了眼眶。
“娟子,赶紧走,再晚没活干了。”隔壁的李二嫂隔着围墙喊着娟子。
村子附近来了一个施工队,今天开工,说是要临时招些工人帮忙,报酬丰厚。这十里八村的人都赶着去了。
娟子偷偷地抹了把眼泪,应了一声:“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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