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明白,人生中曾经发生过的某些经历,是为了给予你往后大部分的思考以深刻而准确的根据,是为了不谋而合,跨越时空的呼应与投契。鉴于已往的遭逢,自己近些年来一直在用一种躲避、恐惧的心理面对生活中的诸多人,诸多事。
当我第一次坐在长长看不到头的绿皮火车上,脚下穿山越岭地透过呼吸一般整齐的律动,内心是无比雀跃与热切的。迟来的青春期与久藏心底的遗恨都在怂恿着一个尚且无知的稚子,早日离开自己脚下这片狭窄又令人难过的土地。
“离开吧,远远地离开吧!”仿佛看到崭新又美好的生活正在稍远处不偏不倚地候着自己,于是想要逃离过去的心情又愈加强烈。
一个只有曾经没有未来的孩子,此时异常热情地与一车命运毫不相干的人交汇眼神,好像这其中任意一个,便是他今后新生活最有发言权的参与者或见证者。
从南方到北方,从一个内陆小城到帝都再到一个相对发达的沿海城市,最直观的变化就是视觉上的冲击。每个人都在想要进步,想要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停留在一片更好的土地,重新改头换面,偷偷换掉自己的生活习惯,说话口音,甚至换掉曾经在自己血管中日夜流淌过的血液,换掉自己坚硬了十几年的骨头。也许,这还不足以让你改变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
你混迹在一群原住民之中,任何方面也极其类似了,但你一直都不是他们,也似乎不再是自己。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境地,你开始显得孤独,以至于并发的忧郁,焦虑,狂躁,紧接着你开始疏离人群,害怕受伤,更害怕伤害别人。
内心一旦因为畏惧而合上,便再难有重新真正开启的一日,于是后来我能够坦诚相待的,便只有那一片广阔深邃的海。
不仅是这一千多公里的空间距离会使人时常情绪低落,同好多年前那种美好朴素的生活遥遥相对的时间阻隔,亦会令我陷入忽然攀起的悲愁当中。并不是你躲开了一些旧时的人,旧时的物件之后,光阴便不再从你的生命中留下痕迹,已经发生过的如同后天长在身上的胎记,无论如何你是不可以任意剔除。
当我再度陷入一种不可自拔的情绪之后,惟有出门开启暴走模式,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尤其是去学校不远处的海边看看,自己才可以暂时放下,暂时回归一种心神的宁静,空旷。不同于陆地的厚朴,海是灵动的,任何一次看海都不甚雷同。有时会有一团一团层次分明的云朵漂浮在天空与海面之中;有时是一整片干净清澈的湛蓝,像缎子一样柔和绵软;有时又忽然海风肆起,乌云遮蔽,人置身于岸边是极渺小、极无力的存在。
今年初夏,每天清晨与傍晚沿海一带都是云遮雾绕,坐在109校车来往于南北校的路上,仿佛从一个时空穿越到另一个时空。路过的景致隐匿在一片白茫茫中,飞驰而过的汽车只剩下一个个略微模糊的轮廓以及晃眼的车灯。满车年级相仿的人有各自的神态,我轻轻拭去窗玻璃上微冷的水汽,眼光迷离而坚定地飘向外面。或许一个眨眼,窗外就是另一个魂牵的时空;或许再一个眨眼,汽车会驶出自己的道路,载着满车人的命运,来不及规划地草草走远。
从前长在一座又一座大山之间,山山纠缠,觉的一切世上的因果必定都要到了入土那一刻才能得到论断,且一定会得到。山与山就那样千年一日地横卧在脚下的土地,偶尔发出些沉重凄怆的叹息。如今,面对这样一片一眼无边的大海,又觉乎天地是大了一层,开阔见方,波涛卷起或平静无波时都有一段不能言明的隐晦。想天地之浩大,碧海之宽广,及自身之邈邈,前尘往事恍然隔云端矣。
我人生中不甚明智的出逃,事后得偿业果;我不甚聪慧的心智,一番番历练中得以修炼。只是我曾经躲避、恐惧过的,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仍然需要躲避、恐惧,以磨蚀我已经一点一点坚硬的心。
但愿我从此看清自己的心意,不做稚子,做赤子。
但愿我有一日安安稳稳地降落在自己寻觅的向往已久的土地上,自由扎根,肆意生长。
但愿,我沉沉地开始呼吸,涨上一叠一叠潮涌,今夜月光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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