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一定要有动静,那就要放炮仗。放炮仗一是除祟避邪,二是迎送各路神祗,三是祈祷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人畜平安。古诗云:一声两声百鬼惊,三声四声鬼巢倾。十声百声神道宁,八方上下皆和平。
对于小孩子来说,就只图个感官刺激。
你想,就那么个细小的纸卷,竟然有那么大的能量,用火点着了,刺刺几下,猛然就噼叭炸响,仿佛是夏天的劈雷降在眼前,发着狠要把大地炸裂。人们瞳仁骤缩,耳膜鼓荡,所有的艰辛,所有的惆怅,刹那间全部灰飞烟灭,就象从未有过一样。生活原来是这样闪亮,映着身上的新衣,就着除夕夜饺子的鲜香,人生如此美好,满满的全部是诗意和远方。
按当年的条件,也就是在年前的大集上买三五挂鞭,一两盘麻雷子,十来个二踢脚。鞭有二十头的,有五十头的,好象也有一百头的,从没见过象现在上千头的。而且放炮仗也有时有晌,不能由着性子随便乱放。一般在除夕下午上坟,除夕夜接送财神,还有初五“破五"时放。除夕夜的最热闹,先是有性急的人家点上了鞭,噼啪声未尽,便引燃了全村的炮仗,霎时间炮火隆隆,天雷滚滚,整个村庄沦陷了,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
平常偶尔响几声,也是小孩子调皮。在这几种炮仗里,我最喜欢二踢脚。我那时胆子大,二踢脚也敢学大人用手揑着放,它的上下两声不同,第一响“嗵”,就炸在脚边,不去管它,只顾仰头盯着第二响,和期盼中的一样,第二响在树稍头轰然绽放,爆出碾盘大的绚烂火网,惊呼连连,心想再多加些药不就飞上天了!
小孩子贪玩,这点炮仗才勾起兴头就放没了,就在碎纸屑里找“臭火”的,把前头的纸皮小心剥开,还能露出点信子,用香一点照样炸响。实在没有信子,就干脆全剥开,倒出火药,用火一点刺啦爆出一团火光。
如果家里各种仪式过后,还能剩一挂鞭,就归我们小孩子,我们可不舍得成挂放,要把它们拆开,一个一个地放,能放好多天。
也曾经想自己做,一硝二磺三木炭嘛,想想也不太难,硝就用尿碱,木炭用树杈子烧,可硫磺上哪儿弄呢?又一想这个东西太厉害,电影上一尺见方的小包就能炸塌大桥(当时不知是TNT,还以为都是这种黑药呢〉,终归胆小不敢鼓捣。
后来到了北京,看到京城的孩子放炮仗,我以前太乡下了。人家用铁丝窝一个支架,架一截水管,瞄准某扇窗户,把点燃的二踢脚放入水管,第二响后,那扇窗户粉碎。人家还把大钢鞭的信子里的火药捻出来,使它着得慢,点着后从某家门下塞入,然后跑到街角处窥探,炸响后那家人跑出来大呼小叫。我只敢躲在很远处偷看,打死也不敢这样作。
后来有许多年不放炮仗,再放时是到顺义战友家。战友连江带我们到潮白河上放,地雷手榴弹全有,跟真的一样,二踢脚都有小孩胳膊粗,一尺来长,真的能打一百多米远。最难忘的是有年春节到战友胖哥家玩,先点了个地雷,震得耳朵疼,把冻土地面炸出半尺深的坑。接着又放了几个二踢脚,战友小储拆了一挂大钢鞭,每个都有小指粗,左手攥着一把,右手拿烟,点着一个便向上扔,贼响,胖哥说是用军用炸药做的。忽然我们发现小储左手攥着的钢鞭着了,刺刺冒火,齐声惊呼“着了,着了”!他还对我们微微一笑,猛然醒悟时已来不及扔掉,爆响过后,疼得他吱哇乱叫,左手心全黑了,流的血也象是黑的,胖哥马上骑摩托带他到乡卫生所,掌心和中指食指全缝了针,第二天到他合同医院,确定他掌骨骨裂,中指骨折,并且伤口要重新缝合,最终他左手中指骨折处没有接上,比我们常人多出一节指骨。
再后来放炮仗变得毫无节制,别说城里,我们老家也不再是二十头五十头的鞭,动辄五百一千头,放起来没完没了。有人还斗气,你放一千元的,我放二千元的,直到上万元。也不按规矩放,婚丧嫁娶放,盖房开买卖放,高兴了放,烦恼了也放,放炮仗已经变了味。
也许是腻烦了,也许是有比放炮仗更好玩的事,也许考虑到空气污染问题,反正这些年放炮仗又逐渐回归本性,不那么恣意妄为了。我觉得应该归结于人们的心态逐渐平和了。
雾霾越来越严重,禁放鞭炮的声音越来越响,可是过年听不到炮仗声,那还叫过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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