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生搀着奶奶进了那座萧索的院子。很静,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尤为刺耳,树上两只鸟懒懒地立着,看见有人走进来也没有动一下。华生稍微打量了一下,决定扶着奶奶坐到榆树下面的石椅上。
刚入秋,华北的天已经有些凉了,偶尔有三三两两泛黄的叶子从树上落下来,华生轻轻将石椅上的树叶拂去,又铺上了一个小毯子。 奶奶身体很不好,今天是他背着爸爸妈妈偷偷带她来了这个地方,他原以为这会是一个山明水秀的好处所,倒是没想到会如此破败。
“奶奶,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奶奶拍了拍石椅,示意他坐下。“阿生,你知道你为何被取名华生吗?”“爸爸跟我说过,这是爷爷给我取得,说是生于繁华的意思。”“是啊,你真是出生在一个好时候啊,不像我们啊。”一阵秋风乍起,院子里铺叠的整整齐齐的叶子被吹起在风里打着旋儿。
一
1952年,新中国刚成立不久。都说新中国是土匪打下的江山,中国人大多目不识丁。为了扫盲,一所所学堂如雨后春笋般建立起来。村子里也赶着这股风潮,把当年一个地主大院改成了学堂。杨稞彼时已经十六岁了,大字不识一个,在家里好好的绣着鞋,突然就被强制扫盲带到了学堂。学堂里乱哄哄的一片,大都是小孩儿和年轻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不多时,一个年轻男人走了进来,轻声地打了个招呼,“大家好,以后大家的课就由我来教授,我姓华,大家可以叫我华老师。”男人声音清澈,说着一口官话,声音里似乎还带着两分笑意。学堂迅速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小心的打量着这个年轻的老师,杨稞的眼里也带有几分审视的意味。他不像她想象中的穿着一身长袍的教书先生一样,只是简单的穿了一件短衫,甚至袖子上面还有个补丁。
第一堂课,他给他们每人撕了小半张纸,一个一个帮他们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问到杨稞,杨稞脸上迅速浮上两片红晕,小声的说:“我叫杨稞,青稞的稞。”“杨稞,不雅不俗,是个好名字。”闻此,杨稞的脸更红了,她没好意思告诉他,他们家三个孩子的名字就是三种庄稼,阿爹阿娘说希望他们都能衣食无忧。
二
这阵扫盲风来的突然,去的也快,不消一年,邻近几个村子的学堂陆陆续续都关了,老师也都走了。华老师倒是没走,但学堂也没几个人去了。以前每天被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学堂,现在也蒙了灰。杨稞家里倒是开明,一直挺支持她去学堂,只要不能耽误手上的活儿就行。杨稞有一次去的早,看见华老师自己提着扫把,拿着抹布在打扫,突然心里泛酸。从那以后,杨稞每天上完学都会晚走一会儿把学堂打扫干净。一来二去,杨稞和华老师也有了几分交谈。
“阿稞,你说这学堂还能坚持多久呢?”一个下午,华老师突然问到。杨稞不知道好好的,老师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她知道她是呆不久了,家里正在商量她的婚事,估计明年她就要嫁人了。杨稞没有回答,华老师也没有再问她。
1966年,杨稞始终忘不了,那一年,一群学生突然闯进了学堂,带走了华老师。彼时,杨稞已经成为了华老师的妻子。学堂被封了,华老师被打上了左派的帽子。而批斗他的,大部分都是他教授过的学生。杨稞想起当年华老师问他的话,突然意识到,或许他早就想到会有那么一天。
学堂的高墙还在,内里却已破败不堪,墙角布满了蜘蛛网,大概也只有蜘蛛还愿意呆在这个地方。
三
杨稞选择了跟着华老师去“改造”,他身边没人照顾,她不放心。她知道,每天晚上她睡了之后,他会给她掖好被角,然后偷偷地起来去做文章。那是他在被带走之后她偷偷藏起来的纸和笔,躲过了好几次搜查才给他带过来。他的手因为这几年的工作,现在连拿笔都会抖,可是写文章的习惯却也一直没有改。
1976年,华老师终于被平反了,那一天,杨稞激动的眼泪都掉了下来。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住处,学堂也被解封了,还被改成了小学。杨稞搀着华老师去到了学堂,墙上的蜘蛛网都被打扫干净了,原本的房子也准备推了重建成新的教室。华老师去找了村委,杨稞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最终华老师成了这所小学的第一任校长。
1990年,华老师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了,强撑着让杨稞扶他去了趟学校。“阿稞,我这一辈子都交给了这个学堂,我亲手建立了它,到现在怕是不得不离开他了,我见证着它的更迭,它未尝不是一直看着我的改变啊。”
华生看着奶奶若有所思的样子,轻轻的叫了她一声。奶奶像是刚回过来神儿,喃喃道:“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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