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糖葫芦嘞,又酸又甜的冰糖葫芦’’
“呦,客官,您里边请’’
“这位爷,您瞧点儿什么?本店有上好的清茶……’’
如往常一样,喧闹的人们在晨熹的微光中用几分生气唤醒了这座饱经风霜的城。
晨风夹杂着泥土的新鲜,和着不知名的花香,拂过路人匆匆的脸颊,吹向了城东的一隅……
一个年轻的杂耍艺人,头上束着洗得泛白的蓝色发带,高挽着裤脚,蹲在了一块不甚平整的青石上。说来也怪,没有平日里热情的吆喝,杂乱的器具也全都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任边上的一圈观众哄闹,他也不慌不忙,只是微皱眉头看向街边的一扇小窗,像是在等着什么。
“吱--’’,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小窗终是如期被人推开,一只绣着桃花的描金纨扇从中探出,纨扇后露出一张粉面,正满含春色地朝青石旁张望着什么。那年轻人锁住的双眉缓缓展开,俊朗的脸上挂满了笑意。这佳人像是一位大人物的千金,一颦一笑不似凡尘之人,引人驻足观望。她见众人痴看,直羞得用纨扇遮住脸,一双妙目却忽闪忽闪地瞥着那年轻人。一阵掌声骤然响起,表演等来了最后一位观众,终于开始了。一只,两只,三只……整整二十三只碗被他玩儿似的扔在空中又用头顶住,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顶着瓷碗在人群间如游龙般辗转,时而跃起,时而低俯,时而白鹤亮翅,时而金鸡独立,碗像被放在了平地上,没有一丝晃动。只见他头一顶、一甩,薄如蝉翼的碗飞了起来,一个转身,单脚点地,轻猿转臂——飞在空中的碗落了下来。有的落在手里,有的落在头上,甚至有一只碗被他用脚顶了起来。又是一抛,二十三只碗又尽数回到了头上。看客们良久反应过来,叫好声不绝于耳。他颇带些羞涩地望着小窗的方向笑了,佳人也在欢呼声中放下了揪着的心,冲他嫣然一笑,灿若桃花,一丝情意无意中滑过眉锋。
天渐渐没了清晨的凉意,人们也渐渐散了,他还笑着,“纵门第相去甚远,不得相求相守,日日可换她一笑,又何尝不好?’’
日头升到了正中,烈日烤炙着古城的每一次土地,只剩下城北的茶楼里还可觅得一处清凉,徜徉在城北的石路上,一路多是低矮的黛瓦青砖。唯有路的尽头是一座朱红色的茶楼,古色古香,立于少有的不曾长杂草野苔的土地上,一杆大旗立于门前,上书大字“归远楼’’。
时至正午,楼外骄阳似火。外乡人若来此处必当惊讶,诺大一座茶楼,门前竟是门可罗雀,进得楼来,方见得人头攒动,座无虚席。人们往往分散而坐,陈设清雅简单,一竹椅、一壶茶、一扇、一几而已。茶楼堂上一只檀木香炉正紫烟袅袅,沉木之香时时袭来。
“啪’’,一声清脆的响声。昏昏欲睡的人们骤然来了兴致,抬头望向那里,只见一人轻摇折扇,身着青色长褂,带着些许风尘。他立于一桌后,将醒目一拍,四座俱寂。人们都默默向前拥去。慢的人只能立于外围听着,所幸那人声音清亮,也不妨着听得清楚。“上回书说到,罗成哄骗义父丁彦平,学得破双枪之法。谁成想,不过几日,这爷儿俩便沙场上刀兵相见了。只见那小罗成头戴束发紫金冠,身披锁子连环甲,外罩素云袍,胯下银线白龙驹,手提五钩神龙亮银枪。不过那脸上却是青面獠牙,惊煞众人。诸位看客您且问了,这玉面俏罗成怎是青面獠牙模样?哎,这不是骗了义父,又用人家教的本事伤人家么?这等不光彩的事,罗成怎能不有所遮掩呢?……’’罗成大破一字长蛇阵,秦叔宝单枪九战魏文通,多少干枯的旧事一经他渲染,便如落英缤纷、桃花灼灼。饮着数杯清茶,听一段说书人口中的天南地北,英雄奸佞,不禁飘飘乎如饮甘醇,醉于这茶楼了。“欲知后事如何,诸位,您且听下回分说。’’人们还在回味,那人便匆匆离去。不一会儿,到了一个小院门前,夕阳欲颓,竹枝挑起,几缕晚霞搭在他肩上,映得一番神秘。
“昭儿,爹爹回来了。’’
“爹爹,爹爹!昭儿的糖葫芦买没买呀?’’
“怎么能不买呢?爹爹给昭儿买了最大嘴甜的糖葫芦。喏,吃吧,一会儿爹爹陪你骑竹马。’’
“爹爹最好了!”
那说书人蹑手蹑脚地走向做饭的妻子,双手一环,将她拥入怀中,还趁机拨弄了一下妻子的头发。“娘子,想夫君了吧?”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笑着去找女儿了。
“没点儿正行”,妻子笑着捋了捋青丝,无意间摸到了一个异样的东西,拿下来一看,竟是前日看中的珠钗。不禁嗔怪道“总是这样乱花钱。”嘴上虽如此,可她眼中分明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
天色将晚,半轮红日,失去了往日的骄横,带着款款柔情,缓缓与拥抱着的群山分开,坠了下去。夜色渐渐漫了上来,像坠入水中的一滴墨,缓缓散开。几乎在一瞬,万家灯火,街上的人又多了起来。人们走走逛逛,享受着前朝不曾有的夜市,古街灯火通明,照亮了大半个黑夜。这座小小的古城竟像一颗坠入墨海的星辰,在无边的夜色旷野中熠熠闪光。连月光似乎也不及它明亮,孤零零的黯然了许多。独坐于南山上,携一卷诗,一壶酒,和着清风,且当饮茶。看城内灯火不息,络绎不绝,品手中有字之书、无字之画,恍惚间,竟有些痴了。几杯酒饮下,手中诗卷像多了几个,人影也在视线中逐渐模糊……
已然是仲夏,但南山的潮湿仍让人发冷,一个寒颤,从梦中醒来,踉跄着向城中走去。夜色如墨,我在其中行走,一如坠入墨中,漆黑一片,又带着独特的香。回到城里。街上已无人走动,只剩下几只失眠的昆虫不住叫着,不问世事的草木青苔靠着墙边疯长,蔓延了大半个小城。忽而一阵料峭的清风,浓到散不开的云渐渐移去,月光如水般泻下,繁星点点,饰着墨色的苍穹,索性坐在路边,靠在一颗小时边,任树影晃动。
“梆,梆,梆,”三更了。深沉的夜色里,宁静中传来了更夫的脚步声,仿佛时间是由更夫带来的。梆声渐渐融入睡意,飘入人们的梦乡。夜色流转,不一会儿,更夫穿过阒寂的街巷,悄悄地消失在远处,只留下清脆的梆声在青石板路和小屋间游荡,在深夜与黎明中交织。梆声里,似醒非醒间:清晨佳人少年,午后人群闲散,黄昏……皆入梦而来……
良久,睡起莞然成独笑,几两清风入怀中。我慢抬醉眼,望着,望着这城,望着这山,望着这月,望着这人家,心底一阵没由来的欢喜……
“往后,纵前尘隔海,古屋仍在,世事污浊,妙人不改。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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