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芋,又名马铃薯、山药蛋,临夏乃至整个中国北方地区的人对它一定不陌生,而在西方,它摇身一变,变成了炸薯条,成为许多人的新宠。而在临夏,洋芋更是人们饭桌上不可或缺的食材,醋溜、清炒、干锅,更有本地餐饮企业自主创新并命名的东乡土豆片、炕锅洋芋、煮洋芋。无论是蒸煮还是煎炒,洋芋就如一位美女,浓妆淡抹总相宜,从不遭人嫌弃。而我,作为一个从临夏农村进入小城市的地道临夏人,远离洋芋已有十几年时间。
理由很简单,为了减肥。这个理由很牵强,但我是一个执着的人,认为洋芋含有较多的淀粉,临夏人饮食以高蛋白高糖分为主,控制体重就要控制糖分的摄入,就在这个理念的加持之下,洋芋基本远离了我家的餐桌。在外面吃饭时,洋芋上桌,我不吃的时候,同桌的人报以惊讶,不吃洋芋,你还吃什么?是不是小时候吃厌了?这绝对是一个很好的理由,于是小时候吃厌了洋芋成为我的新挡箭牌。
是啊,何尝不是小时候吃厌了呢?儿时,农村的午饭不外乎这几种:锅里煮着洋芋,锅上蒸着馒头;一碗炒洋芋外加馒头或烙饼;一碗煮洋芋汤外加馒头或烙饼;一碗洋芋面片;洋芋臊子面很少出现,因为工序稍复杂。中午放学回家时,这些饭大多都放在锅里,母亲已经下地劳动了。夏天的时候洋芋菜会好吃一点,加了一点青辣椒的洋芋菜,显得高大上,冬天,生火炉的时候,洋芋又多出一种做法,变成了烤洋芋。我一天天长大,读完小学,要去离家十公里左右的地方读中学了,这个学校离家远,但是教学质量高,需要住校。
那个时候还是实行48小时工作制,于是周三,是我们住校生回家取干粮的日子。周一和周四,我和同村的爱平早上五点就从家里出发,由她的堂哥陪伴走大概1.5公里,(这一段路没有人家,两个小姑娘独自走,实在害怕。)我们在双城桥的地方分开,各自东西,我和爱平骑着自行车往我们的学校走。七点到学校,刚好赶上上早操。学校开了一个学生食堂,饭菜仍以洋芋为主,刚开始学生可以把家里的洋芋和面拿来交给食堂,换取菜票和饭票,后来取消了这个办法,直接用钱买票。食堂的饭难吃,还要交钱。这对我来说是一个难题,怎么办呢,母亲决定让我从家里带饭,于是,周一和周四,成了我们回家改善生活、与家人见面、换洗衣服、取干粮的隆重日子了。不管是炎夏还是寒冬,这两个时间的半夜四点,我还在梦中,母亲已经起床进入厨房了,洋芋是之前就洗好了的,母亲切洋芋、下锅炒,装进一个搪瓷的大缸子里,然后把装备好的干粮,一般是两个大穹(音)锅(用一种容器烤制的面食)和炒好的菜一起装进拿干粮专用的袋子里。然后来房里叫我起床,十二三岁的孩子正是贪睡的年纪,睡得天昏地暗,灵魂出窍,母亲一边呼唤,一变开始为我梳辫子,她带来洋芋菜的香气,冲击着我的鼻腔。那时我留了两条又粗又长的辫子,自己不会梳,等母亲把辫子梳好,我也醒了,迅速起床穿衣洗漱,爱平已经在大门上呼唤我了。把干粮袋挂在自行车把上,刚出锅的洋芋菜散发着浓郁的香味,陪着我走过那段颠簸坑洼的土路,农村的冬夜,安静,一路没有任何灯光,凌晨五点天还是黑黑的,邻村贩卖牛羊的人赶着牛羊在路上,悄无声息,我们撞在牛身上了才发现自己混在牛群里跟着走。到学校后迅速回宿舍放下袋子,赶到操场,早操,上课。中午吃饭时,把洋芋菜分出一部分,加上开水,就着从家里带来的馍馍,午饭,晚饭就这样解决了。同学们对我的这种办法,有的好奇,有的惊讶,有的不屑。我听母亲说起,家族里有人对母亲的这种做法说闲话,说她小气,苛待小孩。可是彼时的我,用现在的时髦话来讲,就是心中有目标,手中有行动,眼中无他物,这些根本不能影响我。我成了学校的学霸级人物,我自带洋芋菜的行为,也成为一种时尚,引来同学效仿。
我带着洋芋菜,在这段路上走了三年,母亲也在半夜给我炒了三年的洋芋菜,梳了三年的辫子。那个时候,在十几岁少年的心里眼里,母亲做的洋芋菜,是世界上最好的美食。
参加工作,结婚成家,为人妻母,在一个偶然的时间段,我以一个理由,远离了洋芋菜。它只在我应孩子的要求时,偶尔出现在我家的餐桌上,它也不再是当年的洋芋菜,洋芋食材是产自东乡的优质洋芋,配以各种辅材,华丽变身。
年近不惑,我开始怀旧,怀念过去的时光。不经意间,梦里的洋芋菜香冲击着我的脑海和鼻腔,我做了一盘洋芋菜,用最简单和食材和方法,却得到家人的一致称赞。那些年少时光,伴随着洋芋菜香,一幕幕再现,让我泪流满面。我才知道,洋芋菜和母亲的爱,伴随着我少年时期的梦想,融入了我的生命,从未离开过。
世间的一些事,一些关系,比如父母子女、朋友、甚至恋人,曾经互相依赖,水乳交融,却会在特定的时间段出现疏离,子女会在一定的年龄段想脱离父母的管治,朋友会因有了各自的生活而疏于联络,夫妻、恋人会因审美疲劳而互相厌烦,但真正的情感和情义会融入生命和灵魂,它会像我梦里的洋芋香一样,会在特定时间唤醒你,永远不会走远和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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