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时辰（组诗）

十二时辰（组诗）

■而己

一：子时

平房里电视陈旧，沙发陈旧，桌椅陈旧

聊的故事也很陈旧。只有酒，是新酿的

花生和红薯，是新煮的；头顶的白发

也是新长的。正是子时，雪静静地下

黑暗占据着一切，孤独乘虚而来

寒冷封锁着屋子，谁也不愿把门打开

气温骤降直至冰点

一盏烛火散发着余热，经久不息

静静地照亮母亲的顶针

子时一过，该入睡的

都已经入睡

二：丑时

尚未沉睡的，除了嚼食的老牛

偷吃的猫，就是失眠的人

于是开始幻想，想象一座孤城

寒风把苹果从夜市撤回

街上没有打更人，换之红色灯光警告：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卖火柴的小女孩躲在墙角

点燃所有的火柴，天空突降大雪

微弱的火星熄灭，梦境破碎

恰逢丑时，窗外的雪还在

静静地下

三：寅时

此时的黑夜最深，昏光最亮

风停了，最适合想念

想念，最容易失眠

有人起来修路

有人起来迁坟

有人被鞭炮吵醒

有人睡得很沉很沉

还有人在等，比如年老的外婆

终于等到立春

四：卯时

太阳开始露面

杀猪的开始赶早烧水

没有上学，也没有农耕的闲散时节

倒是数着日子赶集采购年货

爷爷早已无法入睡，在火塘生起柴火

柴火的温度总比电炉来得实在：

打火机点燃纸片，纸片点燃玉米壳

再放上干竹片，用火筒轻吹。每一个细节

对爷爷来说，都是用手抓得住的温暖

卯时，意味着一个神圣的开始

像一个久经大旱的人，推开门的瞬间

看见茫茫大雪，覆盖了去路

五：辰时

如果昨夜晴朗，月亮应该还在

某一朵云后。出门的人早已远走

每一个灶火旁都有一个母亲煮好早饭

叫醒一堆孩子起床

母亲总是吃在最后，收拾碗筷

然后清扫门前的落叶

与妇人们闲坐的时光

怀包里总能摸出一些瓜子，沉默地嗑着

直到巳时过后，又要开始着手忙碌

一家人的午餐

六：巳时

天空赤裸，偶尔还有几片云朵

气温上涨，太阳在往上爬

和所有正在赤身流汗的人们一样

努力着，爬向最高点

把影子踩在脚底，蹂进地里

直到人们不敢直视，更不敢抬头

用不了多久

人们连裤子，都想脱掉

七：午时

要么烈日中天，要么风云四起

要么苟活于世，要么为祸人间

要么沉睡，要么喝醉，要么流血不流泪

古书上说，此时阳盛至极

适宜杀生

不幸，又幸而活在当下

否则，午时三刻一到

不知又要有多少人

会被问斩

八：申时

春风得意，帮着野火

释放野心

一棵树向我求救

两棵树向我求饶

三棵树向我示威

如果我做了第四棵树

定不负春风

成全了野火

此时猿鸣，我不会悲伤

九：未时

和沉睡的万物一起吹风

看对面山坡上的桃花独自开放

洁白的云朵，模仿洁白的羊群

雨水未来

想起童年的梦

听见一只风筝狠狠坠地

十：酉时

日将落未落，月已若暗若明

就要离开，你眼中的春光

我心中的故乡

鸡归巢，燕归阙，望尽夕阳暮色

走过儿时路

身前身后，再没有牛马可牵

喜爱爬上最高最远的梯田

撒一泡野尿，慰藉童年

十一：戌时

爷爷才刚到家，拄着拐杖

从远处的山野而来，晨出夜归

只为那一坡的杉树

可直到去世，还做不成棺材

爷爷留给了父亲，我知道还会留给我

再留给我的子子孙孙

当我满头白发，拄着拐杖

从远处的山野而来，还会不会有人

站在门槛上，在这戌时

等我回家

十二：亥时

疲惫的身子开始放松

享受音乐，香烟，酒精，或是性欲

多的是许多开始：

开始思考，开始害怕，开始追寻失去的东西

开始纠结选择，开始多愁善感……

直到困倦，麻木，决定闭上双眼

亥时一过，猪会熟睡，人会安眠

子夜轮回，再没有一场雪下

有只有春风，还在歌唱

2018/10/31.改

旧诗新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