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昼

  终于天际的最后一抹余晖也被无情地抹去，街角的昏黄烛光微弱得只能依稀照出两个人影，微风拂过，那火舌轻轻地摇晃了一阵，奈何抵不过风的侵蚀，两人的身影也随之遁入黑暗，若不是有声音低低地传来，决计不会有人发现此处站着两个人。

  “决定了吗?”说话的是一个女孩，短短的四个字，语气里却带着掩饰不住的急切。

  “嗯，等这次平安回去，这玩意儿我们再也不沾了，我带你去学琴，你不是一直想学来着。”仿佛如释重负一般，男子点起了一支烟，借着烟头发出的微弱光芒，看了一眼手表，随后猛吸一口，将还未吸完的烟远远地丢了出去。

  “收拾一下，我们到清盛坐船，我已经和乌老大约好了。”男子宠溺地摸了摸女孩的头，两人便回到了各自的房间之中。

  清迈有许多名胜，寺庙林立，可谓是佛门圣地。但章远和林瑶自来到此处，便是昼伏夜出，一连数日，最后约了今夜凌晨出发的一艘货船回国，白天竟是一步也未曾出过旅店。旅店里的人都不知道他们为何而来，他们自己心里却清楚，自己做的乃是天底下最危险的生意。

  两人匆匆收拾一番，赶到清盛之时乌老大正在装货，而除了他们以外，还有着一些人陆陆续续地上船，待到众人全部整顿清楚已是凌晨一点。乌老大开了船，一艘货轮便顺着湄公河缓缓驶去…

  如果不出意外，只需要十一个小时他们便可越过边境，回到中国云南。但这十一个小时对他们二人来说，却是倍加难熬。

  两人舍弃了白昼，如同夜猫一般在黑夜里游走，黑夜的黑给人以无尽的深邃之感，一眼望去便让人心神颤动，在如此黑夜里，他们感到安定。

  或者说，是即将到来的安定。

  他们站在船头，没有同其他人一般在舱中休息，只是望着前路上的黑暗，月光皎洁如常，章远用手机悄声放起了音乐，柔美的旋律便如同月光一般，轻柔地包围在二人身侧，只是其中却有着几分寒冷阴郁。

  “是贝多芬的《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林瑶皱了皱眉，“平日里你最爱听的可是《C小调第五交响曲》。”

  章远轻轻一笑，“月光的皎洁，不是要比命运的无常更符合此刻的意境吗？”

  “只是未免太过悲凉了些…”

  “没关系，过了今晚，只要我们到了家，一切就都会好的。”

  月光的旋律流淌于二人耳旁，渐入心间，起初如起舞般轻柔，柔中带着一丝阴郁压抑，仿佛月亮初升，却被云雾挡住了光芒。旋律渐而轻快，隐约可见月的光芒倾洒大地，如同日光一般，试图要将暗夜照亮……而轻快的旋律只持续了一会儿，便开始转向急促紧张，似月将落未落，犹有不甘……

  两人望向湖面，两点灯光远远地点缀于河面之上，缓缓靠近，随着光点越来越大，他们知道，最难的考验来了。

  “停船检查！”粗犷的声音通过喇叭，如同惊雷一般从对面的船上传来，顿时吵醒了不少人，船上一时骚动起来，乌老大抛了锚将船停在原地。对面的船便缓缓靠近，跳上来几个制服装扮的警官。

  “都别动，配合检查。”几个警官牵着缉毒犬四处搜查，章远两人离开船头，回到船舱里。

  “安检呐，阿sir？”章远递过一支烟。

  那警官冷哼一声，“少套近乎，身份证和签证拿出来！”

  章远拿回烟，递上了自己两人的证件，嘀咕道：“现在警官排面这么大的。”说着拉过一旁的林瑶，将她护在身后。

  那警官却仿佛没有听见，缉毒犬在两人面前转了几圈，并未闻出什么异味，就不再停留，转头向里走去。

  警官看了一眼他们，说道：“可以了，回去吧。”转身追上了缉毒犬。

  两人暗暗松了口气，却听得缉毒犬对着一个行李箱狂吠起来，暗道不妙，转眼向行李箱望去，却不是自己的行李，只见一个男子脸色惨白，直直地盯着缉毒犬，半点不敢动弹。

“怎么回事儿？”几个警官顿时涌在一起，“箱子里是什么东西？”

  那男子忙说：“没什么没什么，就是几个头像雕塑，我是美术老师来着。”

  警官将箱子打开，里面是两个石灰头像雕塑，他倒也见过这样的雕塑，但这头像的制作似乎十分粗陋，就像是一个半成品一般，顿时起了疑心。

  警官将雕塑拿起，放在缉毒犬面前，那犬闻了闻，便吠了起来，几个警官瞬间变了脸色，“拷起来！”男子瘫在地上，一时说不出话来。

  “海洛因掺石灰做成雕塑，倒是挺有创意。”那为首的警官轻笑，目光却仿佛不经意般瞥了章远一眼，只见章远二人冷冷注视，目光毫无波澜。

  “你两个过来。”警官对着章远二人摆了摆手，“你两个做什么的？”原来一般人见到缉毒或好奇，或害怕，总归有个反应，像章远这般没有任何反应，反而惹了警官怀疑。

  章远二人心下一紧，走到警官的面前，林瑶对着他甜甜一笑，“我们是来旅游的。”

  “旅游？怕是没这么简单吧。”那警官又牵过一只缉毒犬来，那犬的个头要比其余几只大些，就连眼神似乎也要更加锐利。

  “大狼可是队里最厉害的缉毒犬，放心，它不咬人。”警官蹲下来，在大狼耳旁说了几句话，大狼便朝着章远二人走来，嘴里发出阵阵低吼。

  林瑶躲在章远身后，大狼围着两人转了几圈，突然在林瑶身旁停了下来，在她的手上嗅了嗅，便朝着她吠了起来。

  章远大惊，那警官却先他一步开口：“拷起来。”几个警官便走上前来，章远将林瑶挡着，心里却没什么把握。

  “警官，这大狼嗅出我的手上有毒品的味道，大概是先前我摸了这位大哥雕塑的缘故。”林瑶辩解道，“让我洗一下手，若是大狼依旧闻出我身上有毒品，那便任你们抓去。”

  为首的警官见她长的玲珑可爱，确是不像走私毒品的模样，又恐抓错了人，便使手下的警官端来一盆温水。

  林瑶将手伸进去洗净，再伸至大狼面前，大狼却是再也没有先前那般反应，几个警官点了点头，方才确认。在船上搜查一番，并无其他发现，方才将那美术老师带走，迅速下了船离去。

  章远和林瑶相视一笑，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了下来，运货的船不需过固定的安检，没有CT，漏网之鱼自然会多些，过了缉毒犬这关，他们已经算是安全了。

  船上众人想起贩毒者不久前正和自己同船而眠，不由得心有余悸，喧闹一番，终究各自睡去。

  两人回到云南，却并未急着回家，找了间小民宿住了几日，他们还有事情要做。此时望向对方，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欣喜。

  “这批货出了以后，我们就再也不用过这种生活了，老妈的病也有救了。今晚我去出货，回来以后就找个老师教你弹琴。”章远搂着林瑶，林瑶依偎在他怀中，轻轻答应。

  “难为你了，要用你的身体藏毒。”章远心里有些愧疚。

  “别说这些了。”林瑶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现在一切都好啦，今晚出货，一切小心。”

章远点点头，眼中含着无限柔情。

  次日清晨，林瑶从梦中惊醒，下意识地伸手摸向枕边，却是空空如也。

  “阿远！”林瑶大喊，拿起手机想要给他打电话，却看到了云南早间新闻的推送——

  “昨夜西郊一男子毙命，身上有多处伤口，疑似因毒品交易发生争执……”

  林瑶面无血色地瘫倒在地，不敢看那手机上的图片，突然小腹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她拼命按住，整个人如同痉挛了一般，伸手想要拾起手机，却又是一阵抽搐，随即纤手坠下，一下也不再动弹……

  窗外黑夜褪去，一缕阳光透过雕花的玻璃柔和地刺进房间，洒在林瑶清秀无比的脸上，顿时驱走了无尽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