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书架上藏书，清儿都尽数读了，无为也不拘她读什么，只不时挑拣一本考她一考。每月还要考她武功剑术，就连骑马和驭车无为都要求及其严格。
清儿找乡民修好屋顶，灰都掉落在角落架子上。她索性便将架子里外收拾一番，未免无为找不到，又将所有竹简重新分类做好标记。而她发现一个落满灰尘的竹简被师父束之高阁，除了字迹清晰，四面皆被磨得又光又平，连线也扯断了。清儿认得那是无为的字，她轻抚掉落灰，扫了两眼便目不转睛，竟连晚饭都忘记烧。
无为散了学堂回来，见清儿倚坐在架子旁一动不动似在看什么，脚步声都未惊动她。他俯身瞧见清儿读得竹简，不禁发愣，遂问:“可读得懂？”
“读得懂。”清儿下意识回他，话脱出口才惊醒，慌忙起身。无奈坐得久了，双腿有些发麻，又跌了回去。她觉面上挂不住，只得垂头解释，“我一时忘了时辰，这就去烧饭。”
无为眼角笑意浓浓，顺手将清儿扶起，拿过她手中的竹简翻了翻，才想起这部自己手抄的兵法。如今他即远离世事，前事皆避，便将它弃了，没想到被清儿重新翻出来。
无为随口试她:“你可读到用兵之法？”
“嗯，若我军兵力十倍于敌则围之不攻，消耗敌人，使其不战自降。我军兵力五倍于敌，便可发起猛烈攻势。若我军兵力两倍于敌就设法分散他们，各个击破分而奸之。若敌我旗鼓相当，可勇于交战。若我兵力少于敌军，需得避之，另寻出奇制胜之法。”
无为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将竹简还她:“烧饭去吧。”
“是师父。”清儿满心欢喜接过书简，她知无为即将竹简还她，便是答应她尽可读下去。清儿如同着魔般没日没夜地读，她素日听师父故事里提过的那些战事，总能和兵法不谋而合。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于天地，不竭如江河。终而复始，日月是也……
冬去春来，天气日渐暖和，园子里的菜又冒出新芽，那些冬眠的雀鸟也兀的冒出来，每日清早唧唧喳喳的鸣，甚是好听。如今孩子们在亭子读书也舒服许多，手和耳朵不再冻僵，清儿也不用每天辛苦出去拣柴取暖。就连山间小兽都出来溜达觅食，清儿常去打猎，收获颇丰无需顿顿再食野菜。
她救下的那只小鹿腿伤早已痊愈，却不肯离开草庐。它的角就像院子里的新草一样生长，深葡般大眼睛也越发灵动好看，个头也跟着窜高起来。
孩子们读书时它便躲在柴房偷窥，待学堂散了，便大摇大摆走进院子，有时散步有时捉蝶，跟在清儿身后忙前忙后不说，后来胆子大了，直接趴在无为桌案下陪他奋笔疾书。清儿赶了几次它就是不愿离开草庐，她便也默许，养了这么久若放它出去，让乡民猎了扒皮吃肉又该如何？
如今清儿每日操心她和师父吃食，又平白无故养只鹿，自己想想亦是忍俊不禁。不过这鹿倒给她单调的生活平添许多乐趣。
那日，清儿去山上采果回来，洗好装盘便去寻师父，却见他俯身在桌旁摆弄什么。清儿只看了一眼，便目瞪口呆:“师……师父，这是？”
“这是沙盘。”无为指着桌上的沙土笑道，“聚沙为山谷，陇地道径，关隘险要，两军对垒，进退要道，沙盘即战场。”
无为顿了顿看向清儿:“你即愿意学，为师便从今日起授你兵法。不过，你可读到赵括对阵白起的长平之战？”
清儿难掩心中激动，不知不觉竟咽了咽口水，她着实想不到师父竟肯授她兵法。她知自己是女儿身，便注定与许多事无缘，平日读些女戒经史已是幸事，只是没想到师父竟如此开明，肯授她兵法。
无为见她呆呆地发愣，又问:“你可读到赵括与白起长平之战？”
清儿回过神正色道:“赵括，战国名将赵奢之子，熟读兵书，能健谈用兵之道，自以天下无敌。后赵奢故去，秦国攻打赵国，白起用反间计让赵王误以秦国惧怕的是赵括，而不是大将廉颇。赵王中计，让赵括取代廉颇带兵迎战。因赵括缺少实战经验，不知战场瞬息万变，不懂变通，只用书上理论与秦军交锋，结果中了秦军埋伏。长平之战赵国四十多万大军尽被秦军歼灭……”
清儿说罢恍然大悟，郑重同无为作揖，“师父，清儿明白了。”
无为转过身，会心的笑意浮上眼角:“孺子可教，这便是为师要授于你的第一课。”
沙盘上竖着旌旗，敌我兵车对峙，战马，布阵，无为都细细说与清儿，常常忘记时间。清儿下课便将无为所说皆成笔记，再交于无为检查。无为细看清儿功课不禁对她的天赋暗暗惊叹，便也愿意教得更多。
有一天，无为突然收到封书信。他一字一顿看罢便红着眼睛将信烧为灰烬，然后从午间坐到黄昏连晚饭都未食。清儿甚觉诧异，她和师父刚在鹿璃山落脚时，他曾寄出过一封信，几月后收到回信他看罢亦是烧了。如今几年过去，这是他收到的第二封。她知无为并无亲人，那这信又是何人寄来？
往后几日，无为精神都萎靡着，鬓角的灰白更深了。清儿心中有惑亦有感，她越来越笃定，师父绝不是普通乡野闲人，但聪颖如她并未多问，只在生活饮食默默宽无为的心。
夏日草长莺飞间，清儿每日去河边捡石头，再一箩筐一箩筐背回来。她将院子彻底修缮一番，把往年肆意生长的野草和野花尽数铲平，铺上大块平整的鹅卵石。又坎回好些竹子，把栅栏和围墙重新加固，四周种上淡色小花和爬篱，开辟一处阴凉僻静处放上两张躺椅，方桌和茶案。
又把师父的菜畦和她的药田规整成井字型。她从后山溪流边开始挖渠，埋上粗壮的竹筒，将溪水直接引进院子，如此吃水，泡茶，浇菜再不用一担水一担水挑回来，省时又省力。她还试着烧制粗陶茶具和杯子碗碟，将草庐焕然一新，直忙到连绵夏雨，又开始采桑，养蚕，织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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