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康（6）

263年夏天的一个普通日子，天高云阔，天气出奇的好，明晃晃的太阳高悬着，可黑暗的一幕正在人间上演。

嵇康在囚车中身戴木枷脚链，由一群丙丁引着，缓缓向洛阳东市走去。他的神情有些木然，甚至还有些许缥缈。

他想到了孙登的临别一叹：“你性情刚烈而才貌出众，终将遭祸！”他还想到了昔年游学时碰到的那个神秘人。那晚，他正夜宿华阳独自抚琴，那位神秘客不请自来，与自己探讨音律。谈到尽兴处，客人要过琴，即兴弹了一首《广陵散》，后又毫无保留传授了曲艺，并叮嘱他不得外传。

对不起，袁孝尼，你数次求我传授，我都没答应，我得信守诺言啊。可，这么美妙绝伦的曲子，就断送在我手里了么，从此就销声匿迹么？他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心痛和不安。

一路天马行空地想着，一行人来到了刑场。

突然，前面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天空。嵇康抬眼一看，三千太学生正围挤在刑场四周。

“赦免嵇中散，让他做太学的导师！”此起彼伏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嵇康心头一热，只觉双眼有点模糊。

一看阵势不小，宣判官倒也不敢马虎，派人立即请示司马昭。

好家伙，这嵇康果然号召力不小。钟会说得对，嵇康不能不杀。司马昭否决了太学生的请愿。杀！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但经不住兵卒的围堵拦截，于是，只剩下几千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高台。

身材伟岸的嵇康，回头看了下太阳的影子，转身对宣判官说：“时间尚早，让我弹一曲吧。”说完，未等官员回复，又径直要求送行的哥哥嵇喜将琴取来。

琴已安放妥当，嵇康对三千太学生和围观的民众朗声道：“请让我弹一遍《广陵散》。从今往后，此曲绝矣！”

刑场一片寂静。

突然，激昂、慷慨的旋律腾空而起，里面混杂着刀剑之声和金石之音，一种浩大酷烈的戈茅杀伐场面顿时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弹毕，嵇康从容赴死，年39岁。

后人对嵇康寄予了极大的同情，褒奖赞美之语不断，无不仰慕他的风姿特秀，追崇他那种高绝的遣外之情。其中，我最喜欢的评价，出自南宋理学家陈普的《咏史下·嵇康》：

铜驼荆棘夜深深，尚想清谈撼竹林。

南渡百年无雅乐，当年犹惜广陵音。

据说《广陵散》并没绝迹，后来几经周折，流落到了民间，并由朱元璋儿子朱权编入《神奇秘谱》。再后来，近人根据《神奇秘谱》重新整理，一直流传到了今天。

我没听过现存的《广陵散》，老实说，我不想听。因为，在我的心里，只有嵇康临刑前弹的那首曲子才是真正的经典。嵇康一死，此曲就成了绝响。

此刻，我宁愿坐在陋室想象，想象蕴含嵇康全部个性气质以及崇高人格力量、具有战斗精神的《广陵散》，哪怕泪洒衣襟仰天叹息。

奇怪的是，刚刚还明媚的阳光突然被乌云遮住了颜面，稍倾，狂风大作，暴雨如注。我想，这是老天迟到的哭泣。1760年前的那天，太阳本就不该露脸。

本来嵇康这一章节该搁笔了，但觉得还有些意犹未尽，那明天，我就再多说几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