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

很久之前看《务虚笔记》，女人为了掩护男人逃跑被叛徒抓了，关在牢里受折磨，女人不怕死，可敌人不许她死，她年轻，身体自愈能力极好，她每天被吊打，夜里醒来，感觉到伤口拼命愈合，渐渐对天亮恐惧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描述，关于被牺牲者的描述，震撼极大。

我们的文化里似乎惯见了荆轲的剑，高渐离的筑，在有主流媒体的常客：董存瑞的炸药包和江姐的手指头。似乎我们从未在乎过那个人，那个叫荆轲的男人，那个叫江姐的女人，就算胜利的结局是整个大燕帝国，是整个五铲阶级万岁。英雄也总是人，七情六欲，五脏俱全。

我翻到一张70年代郑州二七塔的俯瞰图，天蓝的像南太平洋，小小的房屋隐在高大的树里，天朗地阔，到真是绿城了。

40年，河西变河东，却也不过40年而已。二七塔开始小的像个笑话，周遭灰色高楼林立，终日人潮汹涌，地下街挖到了第三层，交通只是拥堵。

郑州，1956年胜过黄河边上的开封，被定会省会。2000年前的郑国都城再次在地图上有了红字，然后一路磕磕绊绊，直到08年新权上台，宰相自郑发迹，并不忘本。开始有中央财政大力支持，这个城市在帝国中渐渐重要起来。

英雄的河南人民从此站了起了，并且一路坚信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楼自不必说，一定要建的，路要修，工厂要开，GDP要高，要给领导长脸。

郑州，像是一个瘦弱的流浪少年，却不期一日生父来寻，从此成了王府的少爷。穿了少爷的锦衣玉带，吃了三珍海味，急剧肥胖，只腹内并无四书五经，不过一肚子草莽。戏子自然要捧，金玉自然要带，文玩自然要买，每样来一个，懂不懂有什么要紧。

郑州渐渐的阔了起来，有曼哈顿，威尼斯，希尔顿，普罗旺斯，拉斯维加斯，有国贸，德化，义乌，郑州有整个世界，却唯有没有自己。

我回来已经月余，从不记路，也无路可记，只民航路地铁站上的宽厚花纹是特殊的，是郑州少有的自己。

空气污染严重，天晴的日子屈指可数，不同于北京的工业霾，郑州的霾里尽是灰土，窗户忘记关，晚上回来，开门便是呛人的土气，只恨我始终不能习惯关窗。

却一日要出城去，高架桥新的人心惶惶，水泥石墩颜色发青，明显水渍未干的样子。先是积木般黑压压的楼群，半空里的塔吊和脚手架。然而楼一路底下去，似乎平民窟的低矮板房，屋顶是鲜亮的大红大绿。在出去，则是连片的废墟，大多是人去楼空的城中村，玻璃和水泥崭新，该是拆迁之前赶着建的，数台庞然大物正吞噬他们，机器轰鸣，尘土飞扬，绵延数公里。

有调查说，郑州的面积10年间扩充了一个巴黎出来。第一次看是，我几乎无法遏制内心突如其来的愤怒，想要杀了全部的决策者，五马分尸，凌迟处死。为什么不能有规划、为什么要好大喜功，民主了那么久，谁有是皇帝家的奴才，哪又是皇家的私产。我的权利，我的土地，为什么不能由我做主。

又开始愤怒了，，，，，，，，，，，，，，，

呼——一切有为法，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

换个想法，不能那么狭隘，你不是向来赞同精英治国吗，那就以精英论。决策者是有雄才大略的，如唐宗宋祖般的英雄。他们的远见非凡人所有，他们为的是千秋万代，子孙家业，所以在蛮荒时期要做海盗，要杀人抢掠，要烧毁罗马再见新都。君不见大半个欧洲，他们都要感恩祖先的。在不要提什么文化，环境，医疗，卫生，首先是要有房子，要有路。

对吗，对啊，可供缠助益实现之前依旧会有红色高棉，会有朝鲜，会有闻戈，在大同到来之前那些为了大同牺牲的人们，自愿的和被迫的，除了英雄的名号，也曾经是血肉之躯，是人，人民，公民。

偶尔加班，楼下遇到遛弯的老人和孩子，在末日灰烬的天地中沉默，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只是在路上。

空气，河流，土地，当一切都可以被牺牲，人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