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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飞鸟集读写计划之日记”
一.
当早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那低矮窗户的塑料布,照进房间的时候,隔壁张二爹家拴在院子拐角处的狗也“汪汪汪”地叫起来。
这大概是又有生人经过巷子边,那狗才吠得这么厉害吧。它的叫声每每让我不寒而栗。
这间低矮的,有些潮湿的房间离巷子很近,总能清晰地听到那狗叫声。我扯了扯裹成一坨的破旧被子,蜷缩着往床角缩了缩。
屋外,他们的争吵声又开始了。
“天天养个傻子在家白吃白喝,要养到什么时候?”我听得分明,这是我那个强干精明的嫂子的声音。
“你小声点,再怎么的她也是我妹妹,也就是给一口饭.....”这是我那个唯唯诺诺的大哥的声音。
“我凭什么要小声,我还怕谁不成,就一口饭吗?养只猫还知道给甩甩尾巴,养条狗还知道看家汪汪汪叫呢,你看看那傻子,成天除了吃还干过啥.....”嫂子的声音比先前更高了。
二.
张家院子是三面房屋,一面是竹林,中间一个四方的大天井院子,是用石板铺垫起来的,比三面的房屋矮了几层石阶。
这个天井院子便是小孩儿们平日的玩耍之处,他们在这里跳绳,抓石子,修格子路,还玩老鹰捉小鸡,总之他们在这里十分的欢乐,这里也总是充满了小孩儿们的笑声。
但是我只能在台阶上的墙角边,痴痴地看着他们,我望着他们笑时,嘴角便会流出一些粘粘的口水。有时会粘得很长,直接滴到下巴的衣服上边,打湿了一块。
我冲着他们傻傻地笑着,冲他们走过去,想跟他们一块玩儿。那猛然抬头看到我的小孩儿会,被我痴傻呆滞流着口水的样子吓得哇哇地哭起来,其他小孩儿也吓得跑远了。
这时,那小孩儿的妈妈听到哭声从屋里跑出来,在他家门口的柴堆边操起一根小棍子,三步并作两冲到我面前来。宠爱地抱起地上哭泣的小孩儿,嘴里温柔地说道:“不哭,不哭。”然后狠狠地给我一棍子,我感到吃痛,身子抽搐一下,但还是傻傻地朝着她笑,一边任嘴角的口水流到衣领子上。
小孩儿的妈妈抱着孩子往屋里走,回头朝我吐了一泡口水,狠狠地骂道:“叫你出来吓孩子,看我下次不打断你腿。”
然后又不解气地朝着我屋的大门喊:“傻妞娘,管好你家傻妞,要再来吓我家孩子,我就不客气了,要是打缺了哪儿,你就别怪我了。”
这时从屋里快步走出来一个矮胖的中年妇女,她顺手拿起门口的扫帚,气急败坏地冲到我的面前。扫帚像雨一点落在我的身上,我傻傻地笑着。她骂我:“叫你在台阶上,门口边呆着玩,你要跑下院子来,我叫你跑来吓人,与其让别人打死你,还不如我自己动手。”
她一边骂我,一边拽着我的衣裳把我往门口拉。我被她拉拽着扔到门口,我呆呆地坐在地上,却看到了她眼里闪烁的泪花。
她扔下扫帚,坐在了门槛上,她看着我,脸上的表情是复杂的。
“傻妞啊,娘打你,你为啥也不哭啊?你就不知道疼吗?你这个样子,娘也不知道能护到你几时啊!”她像是在对我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她的眼里终是滚出了大滴的眼泪。
我爬到娘的脚边,冲她“嘿嘿”地笑,伸出我裹满灰尘的有些乌黑的手,给她抹了脸上的泪,“娘,娘,不哭。”
她看了我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里屋。
三.
我总是不满足于台阶墙角的地盘玩耍,我总是想跑到台阶下,跑到院子中间去。
娘便叫大哥在台阶下用黑碳给画了一条线,告诉我只能在黑线里边活动,不能超出黑线外。若是我听不话跑出黑线外去耍,吓到院子里的小孩儿了,那就会挨打。大哥挥舞着手中那根又粗又大的棍子,高高地举起,狠狠地落下。看我吓得哆嗦着直往后退,大哥便满意地笑了。
我就这样在台阶下属于我的范围内,歪着脑袋来来回回地走着,斜着眼睛看着不远处的那群小孩儿玩得开心。当她们笑得开心时,我也是忍不住跟着“呵呵呵”地笑起来,还一边挥舞着手,“咿咿呀呀”地想跟他们一起高兴。
当他们听到我的声音,看到我手舞足蹈的难看姿势,还有我那嘴角永远流不完的口水时,他们就笑得更开心了,更肆意了。一边嘴里喊着:“傻子,傻子,傻子。”还不停地学着我的样子。
胆子大的小孩儿捡起他们玩耍的小石子来砸我,一个个石子用力地砸在我身上。我分明吃痛得很,但却又开心得紧,他们笑,我也笑。
“看,那个傻子,打她呢,她还笑,真是傻子....."他们指着我笑着说。
我想他们都跟我一起笑了,那他们应该是愿意和我玩的了。被开心冲昏了头的我,胆子也越发的大了,我的脚便跨出了地上那条黑线。我笑着,挥舞着手向他们走去。
当他们看到我走近时,便又尖叫着跑开了。一个大点的孩子捡起一块石子狠狠地朝我扔过来,我分明听到石子撞击着我额头的声音。我呲着牙,感到有股热流在额间流动,我伸出手往额头上抹去,手上便是一片鲜红。
四.
我躺在那张破旧的床上,脑袋昏沉得很,睁不开眼睛。张二爹家的狗已经叫过好多次了,太阳也把这间屋子照得很亮,但我还是不想起来。
不知几时,娘走进了房间来,她扯开我的被子,准备拉我起床,却突然惊叫起来。“啊,这额头上怎么弄的,这么大的口子,这是造的啥孽啊?”
娘嘤嘤地哭泣着,嘴里念念叨叨地,像是在关心,也像是在骂人。
嫂子听到娘的惊叫也进了房间,看了看蜷缩在床上的我还在动,便对母亲说道:“我还以为是傻妞去了呢,您这哭啥呢?”
娘便拉着她过来,嫂子捏着鼻子往我凌乱的,有些腥臭的床边凑。娘指着我额头,嫂子看了一眼,便说道:“这还用问嘛,准是院子里那些个孩子给打的。”
娘哭泣着低声说:“这口子可真深啊,造孽啊,这可咋办啊?”
嫂子没应娘,转身走出房间,嘴里还说了句:“真是个傻子,这么大的口子,流这么多血,都不知道疼么?”
嫂子是个高个儿,她往门口一站,双手往腰上一插,一看这架势就是个不好惹的主儿。她扯开了她的大嗓门朝着院子里就开骂了:“是哪个天杀的,黑心肝的,打了我们家傻妞,额头都给打个大窟窿了,可真下得去狠手啊....."
嫂子这大嗓门一吼,整个院子没人听不见,但是没有一个人出门来。院子里只有嫂子的声音在回荡着。大哥去拉扯嫂子,说嫂子这跟泼妇骂街没啥两样。
嫂子转过身骂大哥,“你个怂包,老娘不是为你家争口气么,傻妞再傻那也是咱家的人,能让别人这么随便欺负吗?那可是你妹子,你看看人都被打成啥样了?你还好意思来拉我.....”
嫂子站在台阶上又提高声音了,确保这个院子里的每个人,不管那些是躲在房间还是茅房还是灶房里的人都能听到。“是谁打的,自己到我家来给傻妞道歉付医药费,不然就别怪乡里乡亲不讲情面,我要是报警,警察定是能查得出来的......”
撂下这句话,嫂子便回到屋里来,她对娘说:“一会不管是谁来道歉送东西什么的,你照收就是,别跟人家客气又不要。咱这会不凶一点拿个架势来,以后还会有人欺负傻妞的。”
到了中午,院子斜对门的五阿婆,拉着与她齐肩高的孙子,提着一篮子鸡蛋。站在屋门口一边喊我娘,一边指着孙子骂。娘把她迎进屋里来,搬上凳子。
我认得那孩子,便是他,走远了还跑回朝我扔的石子。五阿婆向娘说着歉意的话,说自家孙子不懂事,一边把一篮子的鸡蛋往娘怀里递。娘正将手往外推,嘴上说了半句:“小孩子家打闹......"
嫂子在旁边咳嗽了一声,娘便打住了话头,接过了鸡蛋。嫂子便站出来说道:“五阿婆以后还得把孙子管紧点,这也是打着我们家傻妞,不跟你计较,要以后出去打了外人,惹了祸事,怕不是一篮子鸡蛋就能道歉的了,那警察可不讲人情的。”
五阿婆一张老脸青一阵红一阵,只是连连说着:“嗯嗯,是的。”
五阿婆扯着孙子往外走,一边骂骂咧咧:“你个死孩子,净给惹事,我个老婆子还跟人低声下气,看人眼色,回去再收拾你。”
五.
不记得我在屋里呆了多少天,额头的疤时而会发痒,我就用我那黑乎乎的,指甲里全是污垢的手去抓。抓掉一块疤下来,我觉得好有开心,好兴奋,但随之又会流血,又是一阵生痛。
如此反反复复好一段时间,娘终究还是制止不了我。
嫂子一面嫌弃地看着,一边把手里的荆条在地上抽得“啪啪”响,我吓得身子一缩。她说:“你再敢往额头上抠一下,我就抽你一下,我看你怕不怕。”然后就是“啪”地一声响,地面跟着扬起一层灰。
我吓得不再伸手抓额头,只能每天傻傻地呆在那低矮的有些潮湿的房间里。我时而趴在窗角看外边的太阳,时面缩在墙角听张二爹家的狗有没有叫。
娘端着一碗稀粥进来,从兜里摸出一个鸡蛋,往墙上敲了两下。剥掉一层壳后,里边露出光滑鲜嫩的鸡蛋白。娘把鸡蛋送到我嘴边,眼里又满是哀伤地说道:“吃吧。”
我冲娘“嘿嘿”地笑着,一张口咬掉了半个鸡蛋。一口含在嘴里嚼着,喉咙却堵得下不去,娘看我伸着脖子,赶紧在我后背上顺了顺。
当娘再把鸡蛋送到我嘴边时,我盯着娘的手,痴痴地说着:“娘,娘吃,吃。”
娘看着我,眼里又闪出了泪光。
六.
我不能再到台阶下去玩了,便只能在沿着门口的台阶来回地走着。
看到有人时,我忍不住朝他们“呵呵”笑,同时我嘴角的口水也关不住,顺势往下流。他们都鄙夷,嫌弃地朝我瞪一眼。
那些孩子除了远远的嘲笑我,骂我是傻子,他们再也不敢拿石子扔我了。
七.
我看到大哥带着一个肩背小箱子的男人到屋里来,进了娘的房间。随后出来,在堂屋的桌子上打开了那个小箱子。
男人从箱子里拿出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展开了几张四方的小纸,这个瓶子里倒几颗,那个罐子里拿几粒。我看得好生稀奇,我朝大哥笑着喊“糖,糖,我,我要,吃糖”。大哥瞪了一眼,朝我吼道:“哪来的糖,这是给娘的药。你乱吃到时药死你。”
大哥一边说着,一边把我往外赶:“门口去,满嘴口水的,别吓着刘医生。”
男人留下几包用纸片包着的糖果,交给大哥,叮嘱了一番,便背着箱子走了。
娘撑着身子从房间出来,坐在凳子上喘着气。她看了一眼我,然后叫过大哥:“我也是没多久的日子了,这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个傻妹子,她再傻再呆,也是娘身上掉的肉啊,她以后可咋整啊......”
娘一边说着一边流眼泪,大哥低头不语。
八.
大约中午的时分,大哥带回一个看起来有些邋遢的男人,进门的时候他盯着看了两眼。我的口水又流出了嘴角,他眼里露出了一丝我看不懂的光。跟娘和大哥的看我的眼神是不同的。
娘和他们坐在屋里聊着些什么,娘时不时地伸手指一指在门口走步的我,那个男人也便顺着娘的手势往我看。过了好一会,那个男人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大哥也起身随后。
到门口时,他又看了我两眼,我还冲他“呵呵呵”地笑。
大哥说:“那就这样定了,我这傻妹子下半辈子也算有个依靠,咱们还定个好日子,到时你再来接。”
那个男人连连点头说道:“放心吧,我家里就我一人吃了全家饱,有我一口吃的就有她一口吃的。我没啥图的,下半辈子有个暖脚的,要能再有个一儿半女传个香火也就没啥遗憾了。”
九.
没过几天,那个男人又来了。挑着两筐东西,有肉有面,还有几块花布料,娘看着箩筐清点了一番,点了点头,算是满意。几个人坐在方桌边商量着什么。
这个男人中午留下来吃饭了,嫂子炒了肉,烧了汤。竟然破天荒地拉着我上桌吃饭,我呆呆地望着堂屋角落里的小凳,那里才是我的地盘啊。
坐在桌上的我有些不知所措,娘把碗递给我,嫂子给我夹了两片肉放到碗里,难得的温柔语气对我说:“傻妹子,快吃吧,以后有自己的家了,就难得再回来吃饭了。”
我不明白他们说什么,但那个男人看我的眼神有点怪。
十.
这天清晨,阳光还没有照进窗户时,我便被娘喊醒了。娘目光温柔地看着我,给我梳头洗脸。
娘的手有些粗糙,也很温暖,当她的手抚过我的头我的脸时,我感觉特别的享受和流连。她的眼里又闪着一丝泪光,那泪光中还饱含着许多的不舍。
嫂子今天显得特别地精神,看起来有些喜气,对我也少了几分往日的凌厉,甚至有了些温和。她拿着一件大红花布衣裳过来,要给我换上。我有些受宠若惊地躲开了来,今天的气氛好奇怪。
我心里隐隐有些害怕,觉得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我听到院子里有鞭炮声响起,接着便有人在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突然,我听到了大哥的声音:“来,大家吃喜糖啊,都有都有......”随后是一阵哄闹声。
往日里,我特别喜欢这样的热闹,可是,今天我觉得一切都不太一样。
娘和嫂子给我换上了新衣,平日蓬乱的头发也梳起来, 脸也擦得干干净净的。嫂子拿来了她陪嫁带来的铜镜让我看,我看到镜子里的人,脸蛋干净,头发光溜。
我朝着镜子里的人笑,镜子里的人也朝我笑,我看向娘,指着镜子里的人叫娘看,这是谁啊,她为什么学我。
娘看着我,眼泪又来了,她没有说话,只是伸过手搂住了我。
我看到那个男人又来了,他穿着一身洗干净的蓝布旧衣,想是收拾了一番的,不似前次看到那么老,那么邋遢,他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娘牵着我来到门口,把我的手往那个男人手里放,嘴里说着:“去吧,你以后就跟着他了,他就是你的丈夫了。以后他管你吃管你住了。”
我的手使劲的往回缩,我看着娘:“娘,娘,我乖,我以后乖....."
娘甩开了我的手,说了句:“快去吧,以后你有新家了。”便转身朝屋里走去,任凭我喊娘,她也不曾回头。
门口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哦,傻子当新娘子喽,稀奇稀奇真稀奇,傻子也能当新娘.....”便也有人跟着喊了起来。
这一次,我没有笑。却突然学会了哭了,我朝着娘的房间“呜呜”地哭。
大哥便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那个男人往外走去。
十一.
这是个陌生的屋子,陌生的人,这里没有台阶,没有天井,也没有一群玩耍的小孩儿。我想娘,想家。
男人煮好饭菜,放在那破旧得缺了一角的桌子上,他拉我去吃饭,递给我碗筷。我怯怯地伸手端过饭碗就朝屋角走去,他却拉住了我,说道:“就坐桌边吃,以后都不用在角落里吃饭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但我只有按他说的做,在凳子上坐了下来。
这是我第二次上桌吃饭,虽然有了一次经验,但这回却是和这个陌生男人,在陌生的屋子里。我还是有些紧张。
男人似乎看出了我的紧张,他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我碗里,努力做得很温和的样子,叫我慢慢吃,别着急,别噎着。他说以后他就是我老公,我就是他老婆,我和他就是一家人了。他让我叫他大柱,他叫我二妞。
十二.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却爬到了我的床上来,还往我身上凑过来。
我害怕地从床上跳起来,哇哇地叫着,不停挥舞着手脚,踢着被子,缩到了床角边。
他见状也没多说什么,只是叫我别怕,然后他拉了两张长木凳子拼在一起。从床边扯了一条破旧的被子,便和衣躺在了长凳上。
我颤抖着缩在角落里,我想娘,想大哥,还有那个整天对我呼来喝去的凶凶的嫂子。
十三.
这天早上,大柱端来洗脸水,像娘一样温柔地给我擦了把脸,再帮我把头发梳起来扎上。虽然没有娘扎的好,但却比披头散发好多了。
他说要带我去看娘。
能见到娘了,我心里便有些兴奋起来,我抬头冲他“呵呵呵”地笑,这是我第一回冲他笑。
他看着我,也朝我笑。
走近巷子口的时候,原是趴在地上狗突然站起来冲着我们“汪汪汪”地叫。我看见娘从巷子口走出来,对着那狗骂了一通。我看见娘便甩开了大柱跑向娘。
“娘,娘。”我高兴地喊着。"二妞,想娘。”
娘拉着我的手,她盯着我的脸上看了好一会,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真好,娘的傻妞变漂亮了,脸上也干净了,娘放心了。”
娘看着大柱也笑了,是满意,也是欣慰,说了声:“傻妞有福了,我放心了。”
午饭是我有记忆以来吃得最开心的一餐饭,我没有再被赶到门脚边,我和大柱一起坐在桌前,大柱给我碗里夹菜,我便朝他“呵呵”地笑。
嫂子对大哥说道:“这傻妞怎么看起来好像不傻了?脸洗干净了,不流口水了,看起来人也有精神气了,像变了个人似的。”
大哥也是憨憨的大哥,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反问嫂子道:“变了吗?好像还真有点变了。”
这时大柱说了一句:“她不傻。”
这时娘也附和着说:“不傻,不傻,我的傻妞不傻。”话语间是满满的宠溺。
十四.
我渐渐地习惯了跟大柱一起的生活,他每天会为我洗脸梳头,把我收拾得像个正常人一样,他上地头干活时也带上我。我在田埂边看着他一锄一锄用力挖土,他会时不时地问我饿了没,渴了没,我便冲着他摇摇头。
有人笑他:“呀,大柱,娶个傻子当老婆还宝贝得很啊,上哪都带着啊,你还怕跑了不成?”
他总是不予理睬,若是有人说得多了,说得过份了,他也会回怼人家:“关你啥事?干你自己家的活吧。”
没有看成笑话的人,便也悻悻地走了,但嘴却嘀咕着没停。
大柱煮饭的时候会一边跟我讲怎么生火,怎么做菜做饭,虽然我也听不懂,只会冲着他呵呵笑。他却一点也不介意,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教我,他说得很是开心,有时候看我笑,他也跟着笑。
十五.
在一个风大雨急寒冷的夜里,大柱还是爬上了我睡的床,我没有吵,没有叫。破旧的被子下两具孤独的身体靠在一起,才切实感觉到了暖和。
我不再抗拒大柱,此后大柱便对我更好了。他赶集时也会带上我,还给我买了红头绳和花夹子,还有一把镜子。
他给我扎上了红头绳,别上花夹子,把镜子递到我面前,让我看。我看着镜子里的人,跟上次在嫂子镜子里看到有些相似,又好像比嫂子镜子里人更好看。脸色多了几分红润,多了几分说不清的韵味。
大柱说:“我的二妞真好看。”
我看看镜子里的人,又看了看大柱,跟着他说:“二妞,真,好看。”
大柱笑了,那笑里藏着幸福。
十六.
大柱每天都带我在身边,像娘带孩子似的,他从不凶我,骂我,这让我很喜欢。
我不开口说话的时候,完全不像个傻子。
邻居婶子嫂子们见了,都说大柱是个好脾气,我也冲着她们笑,她们便又说傻人是有傻福。
然后又自顾自的议论着,看看人家光棍配傻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的,看看我那口子的暴脾气,我都还不如一个傻子过得好。
十七.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的肚子变得越来越大了,把衣服都撑起来了。我的饭量也越来越大,大柱什么吃的都紧着先给我吃。原是留着卖的鸡蛋,他也每天煮给我吃。
我指着凸起的肚子对他说:“不吃,二妞不吃,大柱吃。”
他却满含宠溺地拍拍我的肩,说道:“没关系,二妞吃,二妞吃了长胖胖,大柱不饿。”
可我却分明看见他喝着清汤寡水的红薯粥,连米都没两粒。而他却乐此不彼,整天开心得很。
我天天都想吃,都想睡觉,我不再跟大柱一起上田间地里看他干活。他便给我留了吃的在家,叮嘱我在家好好呆着,自己一个人上地里干活。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没有人骂我傻,也没有人嘲笑我,欺负我,还有人对我好。我也喜欢上了大柱,他是除了娘之外,对我最好的人,他不觉得我傻。
十八.
我肚子疼,疼得厉害,我捂着肚子在床上滚,但是肚子太圆,身子太重,我滚都滚不动,我只能躺在那里“哼哼”地叫着。
大柱弄来热水给我喝,叫我坚持住,然后出门了。
我疼得迷迷糊糊的,连“哎哟”都不想喊,我想睡了。迷糊间只听见有人在说话,听到有个声音再喊“用力,再用点力,再坚持一下......”
屋子里有细碎的脚步声,我好像听见大柱跟人说话的声音:“求求你,一定要保住二妞....."
好累,好疼,我要睡了。
睡梦中,我被一黑一白两个人左右架着,拉着我往前走,我不想走,我喊娘,我喊大柱。但没有人应我,我哭了,我哭着求那一黑一白的两人,求他们放开我,但他们根本不理会我,他们只催着我快点走。
我一步三回头,我想大柱,他在哪里,他为什么不来把我拉回去,我好怕,那两个人好吓人。
我感到身体有什么东西在流失,我听见大柱在哭,我听见有孩子的哭声。疼,好疼,我想睁开眼看看,但已经没有睁眼的力气了。我好像睡在了冰冷的水里,全身被寒冷包围着,冰冷入骨。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我听见大柱在喊:“二妞,二妞.....”
我听见有个声音对大柱说:“好好照顾孩子,把孩子养大吧,二妞没了......”
我听见大柱哭得撕心裂肺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我好想再看大柱一眼。
那黑白二人,冷酷得面无表情,他们拉着,赶着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十九.
娘,大柱,没有二妞了。
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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