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都没想到Y会退学。
昨天晚上周考结束已经六点了，因为周末学生回家，校门口比较拥挤，开车的老师们总是要等到六点二十左右。我也不例外。
当二十左右我开车出校们时，发现Y没穿校服，而是很随意的休闲服，跨一个大背包，他直接拦住我，上了我的车。
“你怎么今天早上没来上课？”我突然记起来，早上上课的时候，没有见到他。
“我退学了，直接不念了。”他随意地说。
“什么？不念了？为什么啊？你这么优秀的。”我多少有些惊讶。
前天（周五）上课的时候，AN SIR 把我叫出教室，说了几句关于他的情况，只是叮嘱我在Y面前别再提成绩之类的，我当时没在意很多，觉得这么优秀的孩子，肯定会有自己的调节办法。可是没想到仅仅一天，他就完全决定要退学了。
而恰好，在周五早读时候，我检查班上学生背诵，提到他的时候，他只背了“时维九月，序属三秋”两句，然后很随意地背了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我略一惊讶，就让他坐下了，当时也是自己大意，没发现什么。就在早自习快下的时候，我走到他跟前，约了他周末一起坐坐，他家和我家一个家属院，想一起小酌几杯，和他聊聊天。
他上车后，就和我开始说他的情况。我觉得很多情况需要详细听，也想劝劝他。我就给家中妻子打电话，不要给我做饭。我带着Y去了夜市，10块钱的炒面，两个人以面汤代酒，干了一下。开始了聊天。
他给我讲述他曾经的辉煌。
他从小都很优秀，家境也优越，父亲是高中教师，母亲是公务员，而他自己也很争气，从小到大，几乎所有的考试都是第一，中考毕业，也是以非常优秀的成绩进了学校的重点班，可是自进入高中以后，突然有了厌学情绪，经常和自己的父母吵架，现在完全和父母闹僵。他厌弃当下的教育制度，他对我周五早上的检查课文都深深地鄙视了一番。说开学到现在，周考的时候，从来都不做语文题，说那种语文题直接就是糟蹋语文，语文也不是那么考的。同时，他也说，他已经好几天都不回家了，他被父母赶出来了。父亲甚至,在街上碰见，也不要认识，就没这个儿子。他觉得父母在乎的是他的成绩，是他给他们带来的虚荣心，既然如此，他就直接毁灭给他们看，干脆不读书了。
我这个时候，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
他的双唇有一层淡淡的血痂，脸色略显苍白。略冷的晚秋，他穿的也很单薄。看着令人揪心。
我尝试着改变他的想法。
“你不觉得你很自私吗？很优秀的你，如果继续读书，深造，你将会为这个国家和民族做出贡献，而现在，你辍学，按照国情，你以后能干什么？除了打工以外，挣钱养家混日子以外，能做什么？甚至以后，相信你也明白，说媳妇都是困难。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路呢？我们改变不了环境，那我们就去适应。”我极力地用着辞藻。
“老师，我都想过了，我也知道，我会面临怎样的情况。这几天我不知道看了多少人的脸色。我现在找了个活。我讨厌学校的那种制度，我受不了。我也很反感一些事，比如兰州的创城，大家辛辛苦苦，可最后连创成资格都没有，原因众所周知。所以没必要去学校念书了。放心，我喜欢读书，以后多忙，我都会读书的。”说着，就把身边的挎包打开，“老师，我包里什么都没有，就一本书。”
我为眼前的孩子闪出了泪花。到底是什么毁了如此优秀的孩子？
“你有手机吗？以后经常联系可以不？”我问。
“有。但是换钱了。”他依旧很随意。我突然想给他一点钱，但又怕伤害他的自尊心，就忍住了。这个孩子有着强烈的自尊心。
“狡兔三窟。你先不要去学校办退学手续，给班主任请个假，在外面闯荡一番，经历经历也好，等经历够了，随时回来，相信凭借你的聪明和努力，继续优秀没问题。可以不？”我还不死心。
“老师，班主任也这样说了。我估计不会再去了。我相信我能有属于自己的生活。我爱读书，但不喜欢那种念书的生活。我喜欢自由，精神上的自由，那种学校里的生活让我痛苦。”他的表情真得很痛苦。
我知道，这个孩子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既然如此，我变了口气，也不再劝他，而是鼓励了。
“你的选择我理解，经历经历对你的成长更好，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沾染社会上的不良习气，不管做什么，都要努力去做，365行，各行都有自己的路，既然已经做了这种选择，那就努力把这条路走得更好，N年后，证明自己的正确。不要让别人瞧不起你。在读书上，你是优秀的，相信你干什么事都不会差。确实，精神的不自由，会让我们很痛苦，你选择了很多人想却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我也不知道这个社会在多年后，会对你有怎样的厚待或惩罚，只是记住，活着，一定要让它有意义。所以我尊重你的选择，以后有什么事和我书信联系，让我一直跟踪你，陪伴你，监督你，好吗？”
“嗯，好的。”说着，他和我都端起了面汤，碰了一下，一人小呡一口。
饭，不到一个小时就吃完了，我因为要回家给孩子送牛奶，而他也和几个朋友相约，就散了。
回到家后，让我久久不得宁静。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孩子，一向被别人树立为榜样的好孩子，竟现在变成了“坏”孩子。
我没有答案，却想起了马克吐温的《好孩子的故事》这篇短篇小说：这篇小说揭露和讽刺宗教教育对青少年的毒害。雅各布是好孩子，他的行为无可挑剔，符合我们所提倡的一切道德准则。雅各布一心想做好孩子，一言一行都按照学校课本的要求去做。然而，他的结局却让人遗憾，死无全尸。但是，即使是个完美的结局，像雅各布这个对所受教育笃行的孩子就是好孩子吗？什么是好孩子？什么又是坏孩子？
今天的这篇题目，就源于 Y 的故事和《好孩子的故事》，这让我开始思考什么是好的教育，什么是坏的教育？教育何能引导价值？引导怎样的价值？我们的教育要培养什么样的人？受过完美教育的孩子就应该是雅各布这样的好孩子吗？那Y退学了，他就真得是大人、教师眼中的坏孩子了吗？他的父母就真得认为这个孩子变坏了吗？
这就不得不回到当下穷追不舍的教育之根本命题：教育是追求智慧的还是基于训练的？教育是启迪灵性的艺术，还是灌输知识和考试的机器？
我相信，我们的答案都会是：教育是追求智慧的，是启迪灵性的艺术。
如此这般，那就应当拥有开启智慧和启迪灵性的学校、校长和教师。
思考到这里的时候，我想，我想多了。
《麦田里的守望者》中，那个主人公最终也退学了，而留下了一个愿望：
我将来要当一名麦田里的守望者。有那么一群孩子在一大块麦田里玩。几千几万的小孩子，附近没有一个大人，我是说——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帐的悬崖边。我的职务就是在那守望。要是有哪个孩子往悬崖边来，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说孩子们都是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做个麦田里的守望者。
伟大的教育家陶行知说过这样一句话：在教育界，有胆量创造的人，即是创造的教育家，有胆量开辟的人，即是开辟的教育家，都是第一流的人物。
鲁迅在《狂人日记》中喊道：救救我们的孩子。
而今，当老师的，当如何做，才能让我们的孩子感受到学习，不再是负担，而是责任，而是幸福呢？
“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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