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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归来
最怕看见一个天才的陨落,就像读《伤仲永》一样,最不忍读最后一句“泯然众人矣”,因为天才如果变成了普通人,那天才比普通人还要丑陋与可悲!
在我的心里,有相当一段时间,把余华当作天才来膜拜,这当然是因为他的《活着》。
读《活着》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小读者,那时候的余华也是风华正茂,一个简简单单的地主少爷福贵的人生命运的故事,余华叙述的干净利落,意味深长,书中的整个过程中,命运之神一次一次抛弃福贵,他所有的亲人都在不断去世,直到最后剩下他只身一人。故事的最后,他拿着积攒了几年的钱,从屠宰场买了一只快要死掉的老牛,从此和老牛相依为命!
“在黄昏的朦胧中,”余华在这本书的结尾写道,“两个福贵的脚上都沾满了泥,走去时都微微晃动着身体。”这时,历经沧桑的福贵和老牛浑然一体,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这句话在年少的我看来如此富有哲理,“为了活着而活着”,而这个故事的结尾又是如此地富有诗意,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福贵和老牛都沾满了泥的脚以及他们消失的黄昏,都常常在我心头浮动,而且,现在看来有些莫名其妙,还会给我以坚韧的力量。
于是,我开始膜拜余华,找他的照片,阅读他的资料,果然,一脸正气目光犀利的眼神,方方正正浓眉大眼的模样,这太符合那时的意气风发的少女时期对心目中男生的所有幻想!
之后的《在微风细雨中呼喊》《许三观卖血记》,都让我觉得余华是个了不起的作家,他的小说就是这么的让人愿意阅读下去,而且有着深深的回味,很长很长时间都不会忘记。
1984年的《活着》和2005年的《兄弟》,相距了整整十一年,当得知余华出了新书《兄弟》的时候,我的内心异常得激动,还没有翻看新书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期待,能够震撼我心灵的故事的出现。
《兄弟》分上下两部,一共约50万字,相比薄薄的《活着》而已,这部小说的分量很重很重,上部是一个精神癫狂、本能压抑和命运惨烈的时代,下部是当下的故事,是一个伦理颠覆、浮躁纵欲和众生万象的时代,按理来说,余华的叙事技巧在十年之后更加炉火纯青,加上他一贯的幽默中有着悲情的笔法,这部小说应该更加引人入胜啊,可是,却不尽然。
《兄弟》的下半部因为过度介入现实,总让人有种无厘头的感觉,你明知道余华是在讽刺现实,可他的讽刺还是距离现实太近了,以至于讽刺不成讽刺,现实不成现实。
看着天才一般的余华交出这样的作品,好生失望,是他江郎才尽了吗?不是!是余华把自己带入到作品中的痕迹太深了,他没有让作品说话,他是自己在作品里说话,于是,这部小说里有了太多余华的声音,余华的影子,他太急于想对读者说着他内心的焦躁内心的空虚内心的无奈,而这,是文学作品的大忌!
在汪曾祺先生的引导下看作品,回过头再看看余华的《活着》,于是发现,当余华想要发表自己的意见的时候,他就让那个听故事的年轻人“我”来说话,当余华想要讲故事的时候,他就让那个福贵“我”来说话,更为重要的是,无论福贵那个“我”所讲的故事多么凄惨多么巧合多么不幸,甚至多么不真实,余华都不必为此直接负责,余华已经把自己隐藏在深深的幕布后面,而余华依旧把他想说的道理说明白了,他用他的笔杀死了福贵所有的亲人,却留下他自己的一条老命,并施展文学的魔法,将他变成一头老牛,变成老牛的福贵不再痛苦,除去七情六欲之后,活着被简化为一呼一吸之间,生命归于寂静与安详!
这么漂亮的文学作品,这么漂亮手笔的余华,可是,《兄弟》让他败得一塌糊涂,没想到,《兄弟》这样的写作思路,在后面的作品中,不但没有规避,反而更被发扬光大了,这就是这几天我刚刚阅读完的余华的新作品《第七天》。
在这本书的扉页上,余华引用了《旧约.创世纪》中的一句话,“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经完毕,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而全书的结构也是按照七天的顺序,分为七个章节,只不过,《第七天》描写的是一个人在他去世之后的七天所经历的事情。
这本书扉页上的话和这本书构思的框架还是非常吸引人的,很有震慑力,也非常期待余华这一次给我们心灵的震撼,可是,才看了八页,我就知道了余华的整个写作思路。
余华曾说过,社会新闻给予他源源不断的灵感,他相信这种荒诞性给予了作家令人嫉妒的创作题材,《第七天》这部小说,再次证明余华对社会新闻的热衷度,果然,火车上的弃婴,失散多年的母子,隐瞒伤亡人数的大火,虚荣又想真爱的跳楼女孩,还有很多社会新闻里的大事要事……
也许余华是想从社会新闻直接作为素材,从而对当下的社会现实进行介入,然而问题在于,这些社会新闻本身就是已经被加工过的二手材料,拿这些东西去填充一部文字作品,最后只能是虎头蛇尾的东西,因此,这部小说没有了以往作品的那种厚实感,轻飘飘的,就好像喝了一杯白开水,喝了也就喝了,让人感受不到什么,非常的平淡。
如果《第七天》不是余华的作品就好了,也许就不会有着这样的深深的失望,不知道是余华的成长过于现实,还是读者们的感觉停滞不前,从《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在微风细雨中呼喊》之后,再
也找寻不到曾经的那份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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