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还是别说话了,又酸又苦。”
“不碍事,你不开心了给师父说是应该的。”
“本来是你情绪低落,最后反倒成了你安慰我。”
老和尚摇了摇手,深深吸了一口气,憋住,嘴角咧开绽出憨厚的笑颜。
“相依为命,挺好的。”老和尚说。
面店里客人也少了,喧嚷渐息,胖先生最后拨动一粒算珠后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朝二人走来。
“你刚才说的都听着呢。”他对着小和尚说,声音尖细,却露出一丝疲惫。
小和尚手里玩着筷子,抬起头:“说你不服啊,要不要打一架。”
“嗤。”胖先生笑声很短很急促,仿佛是被人揪着脖子在笑:“没有那么大的气,我是真心有问题请教。”
“嘁,你先前怎么轻蔑我们的难道忘了?我还非得和你好言好语吗。”小和尚筷子一拍,顺道从师父手里接过结账的银子往胖账房那里一掷,这便作势欲走。
“且慢,且消消气,且坐着陪我说几句话。”胖账房堆起笑容,拽住小和尚的衣服让他坐下。
“起开。”小和尚打开了他的胖手。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家面店的掌柜,我叫侯喜,刚才言语若有冲撞之处还请见谅。”侯喜作揖赔礼,给二人添了茶水。
“这是怎么了,我们不就是个化缘的吗,还能叫侯老板给我们道歉呢。”小和尚喝了口茶,语调轻慢。
“不然,原本对和尚道士之类的宗教中人有点偏激的看法,今天听了两位大师的对话,顿时觉得自己过于狭隘了。”
“哦?”小和尚小眼一撇,还是背对着没有正眼看他。
“我认为你说的都很有道理。”侯喜诚恳地说,他好像有点紧张,两只胖手来回晃着,肥白局促的脸上布了一层细汗,他呼出一口断断续续的气再一次重复“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二位。”
“施主但说无妨。”老和尚调整姿势,郑重其事对侯喜道。
“这家面店是我父亲传给我的。我父亲呢,又是从我爷爷那里接的班,所以这家店已经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
“难怪,我说这面味道是要比其他家的地道传统得多。”小和尚摸摸饱涨的肚皮,略微羞赧看着四个大空碗。
“不错,好多客人都夸赞我家食物味道上乘,这也是我一直引以为豪的地方,自从去年父亲病逝后,店里一应事务均由我开始打理,生意也未曾冷清。”
他继续说道“假如生活维持这样的状态也挺好的,客人熙熙攘攘沓来,小二挺听招呼,和面的师父还不老,门面是自家的也不需要交租,算盘打累了歇个几天也没事,反正老字号的口味街坊邻居都买账,一年下来余个百八十两利润是足够的。”
“真挺好的,能听得出来你很满足很幸福。”小和尚说。
“是啊,祖辈就是做这个行当的,招牌传到我手里了不能被我埋没,我不是什么有大志向的人,不愁吃穿还能做被别人需要的工作已经很好了不是吗。半年前小二的姐姐害病我还预支了他一年的酬劳,店里时常有饿的直不起腰的汉子我也会叫师傅给他下一碗面,多放点肉,没钱就赊账,权且做个善事。不久前我还在琢磨要不要在西城拐开一家分店,那里也有家卖面的,可惜汤浑面坨,收费颇高,我自信凭我家的口味开在他旁边个把月就能让他歇业关门了。”
“听施主的讲述,并没有觉得有什么疑惑需要解答,你所说的都很充实且自得其乐,何至于现在愁眉不开。”老和尚见侯喜越说头埋得越低,肩膀不住地抖动,心里煞是困惑。
“就是,你还言不尽实,同情吃不起饭的,为何就偏偏容不下我们化缘的。”小和尚气的一拍桌子。
“别磨磨唧唧的,看你长得魁梧说个事怎么这样吞吐。”
侯喜擦擦头上泌出的汗,摇头苦笑道:“许是这几天焦灼得夜不能寐,所以刚才恶言相对,还请不要见怪。”
“继续说。”小和尚瘪嘴喝了口茶。
“直到我遇上那个女孩。”
“噗。”小和尚一口浓茶喷在了神色怅然正忧郁遥望远方的侯喜脸上。
“你干什么!”老和尚恼怒于徒弟的鲁莽,赶忙给侯喜擦拭茶渍。侯喜不以为意,完全沉浸在深邃的怀念里。
“这下扯平了。”小和尚将身子挪到侯喜身边,搂住他的肩,轻佻着亲近。
“别一副痴情中人的懊丧模样,给我们展开说说。解答感情问题,我和我师父可以说是顶一流的棒。”
“她是隔壁那家酒肆新请的酒娘,前阵子老酒娘嫁到外地去后酒肆的掌柜也不知从哪里请来此等天仙。只是一眼,我就知道什么叫如坠爱河。”
“哟,真不害臊。”小和尚说。
“酒娘是什么行当?”老和尚问。
“说白了也就是在店里推销酒水的。”
“哦,就是卖笑的嘛。”
“也可以这么说,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她一笑好多人都会买酒呢。”
“这么有魅力?”
“那可不,不然我也不会一见钟情了。”侯喜不好意思地说着,
“她眉毛弯弯,不浓不淡,目光清媚却没有那种肤浅的妖娆。她额头平坦极了,光洁如剥了壳的鸡蛋,小嘴红红又精致,皓齿牙白,这些一看让人心漾的动人五官全在她圆月似的脸胖,美煞我也。”
“一副花痴相,看你光形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估计不怎么待见你吧,所以很长一段时间的生活都是愁云惨淡吧。连做活的心思也全消失了。”
“小师父说的对,我现在心思确实全放在她那里了。”
“具体说说你怎么想的,难道想和她成亲?”
“想和她生一窝大胖小子,我这边是没有问题了,关键她提的要求太高了。”
“不过数面之交便提议谈婚论嫁,这本来就是唐突冒失的行为,不怪别人女孩子。”
“是我喜欢的太强烈了吧,我不知道怎么处理这样的喜欢,只能将我认为最宝贵的婚姻给她。连带着这家店,和整个我一起给她。”
“得了吧,贪图美色之徒把自己对美女的渴望描述成善意解囊地慷慨馈赠,其实是内心一厢情愿地发泄,你有没想过,人家凭什么答应你。就因为你喜欢她吗?这是典型的流氓无赖逻辑。”
“不是这样的,我本来打算随便做个甩手掌柜,随便赚点钱,然后娶一个稍有姿色的女人做老婆,随便生两个小孩,一男一女。等儿子长大了我就把店交给他,像我父亲交给我一样,代代相传,等到他们都结婚后我会和老婆一起坐在后院的枇杷树下,这辈子虽然对她不甚满意,但大体还是勉强喜欢的,我欣慰地感谢她能陪我度完余生,然后我会比她早死一步。这原本是我的计划,老实靠谱不费劲就能达到,可是我却爱上了不可及的东西,心里面现在虽然有点失落,但毫不沮丧,我只是想问一句这是对的吗?”
“你说的这么打动人心,好像喜欢别人也没什么错。”
“喜欢别人自然没有错,但也不关别人的事。”老和尚告诉侯喜和徒弟。
他继续说道:“侯施主的问题在于爱而不得,心里对某样事物存有念想,但在短时间内并没有看到获得的希望,于是哀而伤之,欲罢不能。解决掉这个问题方法有两个,第一迎难而上,第二退而求其次。看你怎么选吧。”
“我师父一贯能把废话说的让人觉得茅塞顿开后热血沸腾,其实毫无建设性。不过好像也就这两个法子,话说回来,那个女施主真有你说的那么难以接近吗,所谓的要求又是什么。”小和尚问道。
“因为她说过,他不喜欢一身铜臭的商人,虽然我这点小产业高不成低不就,但好歹也是个商人。她说她喜欢燕飞蹁跹的云游诗人,或者是满腹经纶的书生。你说让我怎么办?”
老和尚无奈拍了拍侯喜的肩以示安慰“这种女子怎么说呢,太幼稚,喜欢的都是乍看起来浪漫潇洒的男子,殊不知只有像侯施主这样宅心仁厚的敦厚人才能给她们用遮风避雨的安全感。”
侯喜点头,小和尚却皱眉反驳:“师父此言差矣,要知道天下的女人可不全是愿做洗衣做饭受男人庇护的,否定女子的独立性才会说出师父刚才令人捧腹的扭曲言论。”
“那你来说。”老和尚羞怒。
“诚然这个世界有选择生活要如缎子般顺溜平坦的女子,但不可否认总有些人想跳出陈规老套,做自己的主宰。她们有权利选择喜欢的什么人,有权利否决或者推开别人口口声声送来的安稳的生活,因为在她们这里,追求幸福本就是自己该做的事情。”
“那我也没错啊。她为什么就接受不了商人的身份呢。”侯喜问。
“有的人喜欢梨,有的人喜欢荔枝,而你只有苹果,那些喜欢梨和荔枝的人才不要你的苹果呢。重要的不是你给了什么,重要的是别人需要什么,生意人连这点都想不通吗。”
“可她也没有明确地拒绝我呀。”侯喜苦着个脸,眉毛稀疏纠结在一块,整张脸像他家放了一上午没动筷的面条,坨在一起,水分全旱在里面,又腻又稠。
“再给你打个比喻,平时在山上面对夜晚来我们庙的菜园偷瓜果蔬菜的动物,我拿着一把锄头便能把他们赶跑,假如幸运打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十有八九不会再来了。”
“什么意思?”
“笨啊,现在那位女施主已经拿着棒子在让你赶紧走了,你还非得要打在身上,受尽情伤璀璨,才肯黯然离去?”
“听小师父这么一说,好可怕的样子。”
小和尚端起高人风范的架子,像露宝一般悄悄附耳对侯喜说“我看啊,你还是省省吧。”
老和尚实在看不下去徒弟沉醉在教化别人的模样,打断了他得意忘形的表演。
“真是一派胡言。”
“师父有什么高见?”
“我看那女子也不是善类,并非你说的为了追求崇高伟大自由,挣脱世俗束缚。侯施主实不相瞒,我和这小子一路走来,遇到的尽是些不安于现状的人,导致他现在想什么都不按常理,无端叛逆。”
老和尚组织了一下语言说“按侯施主所述,酒娘在意的仅仅是个人的职业,而并非人本身,这样的选择本来就有局限性。斯文中也出败类,谁说商贩就不懂风雅,我认为相处兹事体大,万不能凭司职当做过日子的指标。”
“你看看侯老板哪有一点风雅的样,你看看。”小和尚指着坐在凳子上双脚悬空胖身子缩在一起活像个肉球的侯喜。
“现在不会,不代表将来不会,这个世界用以改变人价值诉求的方式有两种,一是事业,二是爱情。”
“大师说的不无道理,就算她只是一个幼稚的小女娃,可是我又该怎么办呢,毕竟她眼里没我,只有风花雪月。”
“为了追求女人适当改变一下自己是理所应当的,即使这本质上是在扮演另外一个人,但深层次的动机是服务于自身的需要。要我说啊,侯施主多读几本她中意的书,在她面前多展示你的风采,亦不为过。”
小和尚笑着打断摇头晃脑的师父“瞧瞧你出的都是些什么损招,当女人就这么好哄骗吗,第一印象尤为重要,当你的形象已经成了烙印,你是什么角色就只能待在他心里,很难改变。”
“搞清楚我们是在解决实际问题,而不是把问题的困难全部摆在一起打击人的。”老和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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