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读《呼兰河传》

作者: 陆小知 | 来源:发表于2022-03-08 10:34 被阅读0次

    故乡是村口的一棵树,离它越远,越是清晰,那是一种根植灵魂的存在。尽管人的一生总是在离家,归家的来回之间摇摆不定,但总会在某个雪天或是雨夜回想起自己呱呱坠地的那间小房子,那个村落。

    流淌在血液里的念想以及刻在心上的烙印是无法磨灭的。小孩如此,老人如此,每个人都是如此。

    或许是出于人类共情所在,萧红在离家多年之后提笔写下了关于故乡的点点滴滴。她说:以上我所写的并没有什么幽美的故事,只因他们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忘却不了,难以忘记就记在那里了。

    萧红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北方小城——呼兰河。这个小城有能将人心冻裂的寒冬;有不算繁华的十字街、东二道街和西二道街;有淹死过很多家畜的大泥坑、堆满了草纸和稻草的纸扎店;还有诡异而又热闹的跳大神。

    这个普普通通的小镇人口不多,文明不算开化。从冬入夏,自春及秋,生老病死,都只不过是在脱下单衣,换上袄子的习惯演化中一笑而过。人死了,哭一场,请了大神,只等死者下了葬,呼兰河就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卖豆腐的依旧担着挑子卖豆腐;馋麻花的依旧溜着鼻涕口水;人们照旧吃着不知道是不是在泥坑里淹死的瘟猪肉;而祖父的小园子里,该开花的地方依旧开花,该破败的墙角依旧长满了荒芜。

    然而到底是天真稚子,所以呼兰河还是被“我”蒙上了一层遮羞布似的纱,所以原本充满了封建迷信的世态也就显得再自然不过了。

    这个小镇是20世纪早期中国封建社会的缩影。遭受婆婆毒打、道士折磨而死的团员媳妇;死了妻子,受人取笑的冯歪嘴子;做牛做马一辈子还是穷光蛋一个的有二伯,还有古板、脸上总是布满乌云的祖母。人情凉薄,世态炎凉在这个不大不小的镇子里慢慢发酵,最后形成一种腐烂的气息。或许是人们在这种气息里浸泡了上千年,因而不觉得怪异,甚至对这种气息形成了依恋,仿佛离开了它就不能活。但总有人在胶粘得如同妊娠一般的火烧云里产生了疑惑,萧红是一个,冯歪嘴子也算一个。只不过萧红读过书,离开了呼兰河镇;而冯歪嘴子只会卖黏糕,没办法离开罢了。

    以上是就《呼兰河传》内容的简单分析。但就其文学创作的艺术性来看,我以为最为出色的应当是萧红所采取的叙事视角——一个生活在呼兰河的孩童的视角,而不是一个在外颠沛流离了许久之后怀念家乡的游子的视角,这就形成了独特的审美效果。其一,以孩童的眼睛来看呼兰河,能最大限度地除去成年人看待世界的偏见,尽可能让读者感受到一个最贴近真实的呼兰河。所以整部作品没有过多浓烈直白的情感抒发,更多的是平实的叙述和描写,让读者感受到一种浓烈的乡土气息。其二,也就是上文提及的“孩童的稚嫩天真给呼兰河蒙上一层模糊的纱”。孩童的纯真与腐朽的封建迷信形成鲜明的对比,使得反封建的决心、对故土人们的同情心、以及对于现实黑暗的无奈之心更为珍贵。其三,“我”在呼兰河的生活实则是非常悲伤的,由“我”的所见所感,能让读者产生同情,让整部作品更具有感染力。

    当然,整部作品的章节顺序、情节编排也不乏独到之处。我们都知道小说的三要素是情节、环境、人物。但如何处理好这三要素的关系并不容易,若要想要锦上添花,那就更不容易了。萧红对这一点的把握就恰到好处。她在前两章重点描绘了呼兰河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以冬日大大严寒开篇,慢慢过渡到呼兰河当地的建筑构造、风俗人情。“呼兰河就是这样的小城,这小城不怎么繁华,只有两条大街,一条从南到北,一条从东到西,而且最有名的算是十字街了”“一年四季,春暖花开,秋雨冬雪,也不过是随着季节穿起棉袄来,脱下单衣去的过着”,这些带有议论性的叙述展开了一幅独属于呼兰河的社会画卷,为故事描摹了背景,也奠定了全篇伤感且压抑的感情基调。随后,萧红开始讲述的一个个鲜活的人的故事。第三、四章先后刻画了祖母、祖父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物;第五章重点说明了老胡家给团员媳妇驱鬼请神救命的荒诞闹剧;第六、七章描绘了两个悲情人物——有二伯和冯歪嘴子。这五个故事的主人公的结局各不相同,但其身上所展现的精神内核都是悲剧的。祖母的古板刻薄,祖父的无奈与温暖,团员媳妇死后变成兔子索命,有二伯上吊自杀,冯歪嘴子丧妻。每个人都是可怜的,都是封建压迫与封建迷信的受害者。萧红在作品中强调了五次“我家是荒凉的”“我家的园子是很荒凉的”。能让一个尚且在保护伞之下小孩子觉得家庭、故乡是荒凉的,若是离开了保护伞,真正像众人一样在呼兰河生存,又该会有怎样的悲戚之感呢?孩童的外表和多年颠沛而形成的沧桑忧郁的心智交融在一起,无奈且悲痛。

    “满天星光,满屋月亮,人生何如,为什么这么悲凉。”

    “刮了风,下了雨,祖父也不知怎么样,在我却是非常寂寞了。去没有去处,玩没有玩的,觉得这一天不知有多少日子那么长。”

    “这上吊的刺激给人们的力量真不小。女的戴上风帽,男的穿上毡靴,要来这里参观,或是准备来参观的人不知有多少。”

    “过了一群有一群,等我们回到家里,那乌鸦还在天空里叫着。”

    呼兰河的冬天,寒鸦阵阵,北风呼呼。逆来的,顺受了。顺来的事情,却一辈子也没有。无可奈何之余,只好选择逃离罢了。可再想回来的时候,关于别离了几年的事情,竟连一个字也不敢提起。时间是把烙铁,在身上留下来关于故乡的烙印。肉体遇上烧红的铁块时的焦糊味或许随着几声哭闹散去,但在精神上留下的创伤却往往会如同黑洞一般随着年龄而增长,甚者可能吞噬掉所有的美好。

    在后人的眼里,萧红是受不了父亲给自己安排的人生才选择了离家出走。但她离开故乡,选择独自在外漂泊的时候,天空是下着鹅毛般的大雪,还是布满了红彤彤的、像是地狱的火烧云呢?

    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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