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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子之死(第七章)

胡子之死(第七章)

作者: 钟亚章 | 来源:发表于2018-07-30 17:27 被阅读194次
团部的干事与青春四溢的姑娘们

第七章

阿美(一)

团部的运输连派了三辆卡车把我们全队载往南昌,一路上,重新观望沿途风景,别有一番心情。那些南昌知青可以回家,哼着歌曲,满脸幸福。我们上海知青,来时是晚上,黑呼隆东,只见两旁树林,尽是不安和恍惚。如今,阳光明媚,堤外是一望无际的湖水,堤内是金黄色的稻浪绵绵不断。

我们住在军区招待所,两人一间房间,洁白的床单,一股浓浓肥皂香味。打开窗,是宽敞的马路,街边的树叶伸到窗边,随手可摘。秋日的阳光照在绿叶上,可闻到淡淡的清香。极目远眺,高耸的烟囱管飘出朵朵白云,鳞次栉比的高楼上鸟儿成群,城市的感觉真好。

我和小林同住一间,俩人舒坦地一躺,抽着烟,惬意望着天花板。他说:长了这么大,才第一次住招待所,可惜只住一个晚上。不过也值了,回上海可以吹牛皮,省军区招待所!都是军官住的,啊?听说以前周末有舞会招待,就在进来大堂左手,现在改成饭堂;不过,我想,军官住的地方,今晚可有大鱼大肉吃,过过瘾!

下午放假,南昌知青都回家了。说好晚上集中在一所小学排演,明天上午演出,下午回鲤鱼洲。我们上海知青都指望晚上吃一顿好的,我和小林与长辫子约好去八一广场留影,我们在大堂被阿美和团政治处一位干事拦下,他俩前几天就来南昌,全场观摩汇演。和尚和金老师也在,说只要我一人留下就可以。我瞧这架势,不像叫我立刻打道回府,八一广场去不去无所谓,晚上这顿免费的大鱼大肉我可惦记着。

和尚对我说:小李,临时要改变一个节目,我们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出一个独舞节目,你来担纲!政治处干事是一个军人,比我们大不了多少,很认真地说:我们向主任汇报过,主任同意批准。金老师说:他们这几天观摩下来,发现一个问题,节目都差不多,明天上午军区第一政委程世清要来,军区领导对我们要求最好有新意的节目,我们几个商量一下,觉得应该指艺术性强一点的,所以我们决定抽出一个独唱节目,换一个独舞,你上,因为你的舞姿独特,有江南风情,钢中带柔,让人耳目一新;我们的配乐也独特,手风琴配乐,同时上舞台。和尚又再说,此刻我已经听不清,眼前的人头在晃。

接下来,我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走,不知拐了多少弯,看见南昌老妈露着雪白的大腿,刺得我心蹦蹦乱跳,原是一个上海人,已变成一个十足的乡下人。一声手风琴的开场,我才缓过神,原来拉手风琴的是阿美!

阿美玉葱般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的按动,风琴狂起,一双大眼珠深情地望着我。金老师说,你随意发挥,我在边上替你记着。音乐是草原雄鹰,阿美创作的。她的手风琴拉得如此之流畅和矫健,入平原闻青草,飞苍穹展雄翅;耳边响古筝高山流水,迎面遇暴雪狂风怒号;雨后霞光万丈牛羊成群,拨云睛空万里百鸟朝鸣;趟过水溪,飞跃丛林,俯瞰大地,万象更新!

我急促地呼吸,眼睛望去,尽是阿美双眸放出的电波;我心潮起伏情不自禁,我放纵狂飙,仰天大跳,急速自转,又挑起脚尖,极其抒情,如柔水流过乡间小道,如远方牧民笛声飘荡,千山万水之间,在优雅的舞步中掠过,彷彿是阿美的指间拨弄,又似她起伏的胸膛呼吸,忽儿战鼓惊响,号角吹起,雄鹰竖起警觉的眼睛,立地腾起,八字蹦跳!

好!金老师在我面前示范展出跳踢步,甩腿!她不停叫:对对,围着场子转,动力腿再甩大一点!手臂上弧线打开!眼睛和头同时转!

一个下午跳得汗流浃背,金老师的劲道比我还足,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汗水湿透了她的头发,她用橡皮筋一扎,脑后一个小辫;脱去外衣,只穿黑色背心,越发绰厉风发。后来她悄悄对我说,舞蹈是一门艺术,它也需要灵感,它也需要激情,你在这方面有才,只是可惜了,如碰上她所处年代,完成可以进国家芭蕾舞团。

晚饭时候到,我肚子早饿瘪了,问:听说今晚招待所有红烧肉吃,什么时候开饭?和尚说,晚上还得排演,回招待所时间上来不及,再则想吃大肉,别指望,二个白包子,一碗稀饭,一碟榨菜;节约闹革命!阿美把手风琴装进盒子,和尚替她背好。我说:那我们找一家饭店,开一顿荤的?和尚说:我早找好了,过两条街,就有。

我们来到一家叫井冈山面馆,菜单上最贵的是大肉面,三角九分一碗。我说,我来请客,各位都是领导,给我一个机会,啊?阿美悄悄拉拉我衣角,说:还是各人付各人的。金老师说:你这个上海人,好像不一样啊?和尚说:上海人的精明,让人一眼就看得出,小李的精明,藏在肚里,啊?

一块大肉,遮住半只碗,南昌人不欺客。

我们一行四人出了面馆,天已放黑,和尚前面带路,穿马路拐小巷,阿美慢几拍,与我并肩而走。一路上,她不停发问,因街上杂音挺响,走在前面的和尚与金老师听不到我俩对话。她问得最多的是我上海家里的人,甚至父亲做什么工作都问,像户碟警,调查户口的。我也趁机问她,她比我大六个月,也属蛇,老爸做什么,她搪塞。她上面有两个哥哥,都参了军,她是独女。我问她:为什么你可以一个人住一间独立房间,其余的女队员都住集体宿舍?她说她有一种病,皮肤过敏,团里照顾她。

她说话,时不时对视我,双眸清澈,如一汪湖水。我从来没有这么近地对视过她,几乎能闻到她身上发出的淡淡的青春特有的人体香味。可能是大脑里某一根神经激活了,心里产生一团火,恨不得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排演结束回招待所,大伙都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澡堂是大房间,墙上一排淋蓬头,讲一句话有嗡嗡的回音。

我和小林刚躺下,走廊里传来奔跑声,女队员住的一头传来惊叫声。小林从床上跳起,没穿拖鞋就冲了出去。我也跟着出去,走廊上站满了人,都在问发生什么事?拉小提琴的小张,从女队员住的一头走过来,有气无力地说:阿五卵,有人爬上通风窗偷看她们洗澡!

男同胞集体沉默。每一个人都在想:这是军区招待所!

小林回来后,一个劲地猛抽烟,这表情我可猜出,长辫子也在被偷窥队列之中。因头头们都是南昌人,回家睡。等第二天一早,和尚来后,才向他汇报。和尚说:此事他会向干事汇报,但绝对不能影响上午的演出。他是这样说,但一个晚上,被偷窥的姑娘们,根本不敢入睡,心理上的阴影,一直伴随她们的表演,反正是连连出错。这一闹,有一个节目,没受影响,就是我的独舞,阿美昨晚睡在家中,她精神饱满,瞧我的眼神比昨晚更有一种潜在情愫在发酵,她越瞅我,我心中的火焰越旺,挥洒之间情感奔涌激荡,舞步之中如山誓海盟,一泻千里如黄河如长江,如峻岭如高山。事后评委认为,此节目名为草原雄鹰,如叫万里长城,更妥切更好!

整场演出,唯这独舞,获得全场掌声。

回团部的路上,再也没有歌声,没有欢笑。谁都明白,演砸了。我四周找,也没找到阿美。我的心情也与大家一样,往下沉。二天之后开总结会,阿美出现在会场,她坐在第一排,一直没有回首望我。政治处主任亲临并讲了话,他肯定了大家的努力,至于没演出最好的水平,不能怪大家,他也有一个女儿,与你们这群娃年龄不相上下,碰到这种事情,心理谁能接受?他说,在这种情况下,你们也演出了好成绩,那个叫草原雄鹰的舞蹈,被评为艺术类第一名么!

大家开始窃窃私语。我的耳根有点发热。阿美稳稳坐在那里,连短发也没挥一下。

散会了,阿美站起来,转过脸,找到我了。她暗暗使了一个眼色,我接到她的彩色指令,心咚咚跳,将可访问她的闺房。这两天不见到她,我一直徘徊在直属连大院门外,几次想闯进去瞧。她的闺房就在这大院内,进了院子,我一扫眼,院子很大,长方形的,有几个大妈在凉衣服。她站在东首一间有台阶的房间门口招手,然后就闪进了房间。我明白,怕别人看到,我走得快,跨上台阶,进了房间。她就候着门口,差点碰到她身子。她一闪,到我身后,关上门。我四周打量,目光马上被一张床吸引住了,与招待所的一样,洁白的床单和被子,从窗外斜进的阳光洒在床上,柔和极了,我真想往上一躺,抽根烟。

你坐!她说。

靠窗一张桌子,上面铺着浅淡色印花台布,桌边一只四方木凳。我坐下,又打量房间,约有十几平方米,墙角一只皮箱下面有一个木架子;木架子里面放着手风琴;旁边摆一只竹床,上有煤油炉,锅子,和一排调料瓶。在蚊帐架的平排连着做了一个挂衣服的架子。在我身后是一个脸盆架。圆形镜子则挂在墙上,墙上还有一张明星黄晓棠的海报,是《野火春风斗古城》的剧照。

她脱了鞋,往床上盘腿一坐。这床好像比一般的高,她坐在我对面,高出一个头,我得仰视她。她恰好坐在阳光中,这皮肤白里泛红,如出水的芙蓉,我瞧得有点目眩,儿时读得一句《关雎》古词信手捻来: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她撩起桌布,拉出抽屉,拿出一包马粪纸包着的东西,铺开桌面,是南瓜子。她抓一把放在手心中,便吃开了。

她望着我,忽闪着大眼,意思说,你不吃?

我也抓起一把。其实我想抽根烟。

你高兴了吧?她说。

我明白了,她指获奖的事。我说:可能有人不高兴了。

正常!她一扬短发,高高的胸脯一颤,我心随之怦然一跳。她继续说:其实有对比,就会有竟争;你知道我为什么晚两天到吗?我是去争的,要不,我们拿不到第一名;虽说政治类第一名排在最前面,但谁都晓得,艺术类才是真正的第一重要!

我说:你刚才说晓得,这两个字是上海口音。

她笑了。真难得见她笑,还有一排如玉般的皓齿!

她说:你们上海人,也有老俵口音!

我没有,我到现在还没有全部听懂我们副连长说得老俵话。但骂人的话,全学会了,不用教。最厉害的是我们一排有一个上海人,他已经能讲一口流利的老俵话,根本分不清他是哪里的人,而他学得最惟妙惟肖的就是我们的副连长。有一次一个人,夜里肚子疼,上茅房,这连队茅房与团里的不一样,一个大坑,当中横着几根竹子,人踩在竹子上拉屎的,他刚蹲下,那竹子另一头,有一团黑影,粗声地说,啥里,你半夜里蛇里爬啥里?他一惊,是副连长!身子重心不由得一个朝前俯冲,眼看要摔进大粪坑,猛地背后被一抓 ,他一回头:娘死匹,赤佬,是侬啊!

她又大笑。

我是又说又做动作,身子半站着,与她面对面,见她大笑,露出实在太美的牙齿,突然有一种冲动,想亲一口!

哇,这下我恍然大悟,铁匠疤子为什么要亲翠英嘴了,一定翠英牙齿特别吸引疤子!

她忍住笑,问我:你怎么啦?

我,我又不敢说想亲你。我只能说,我,我想抽根烟。

你抽,没事。我早知道你会抽烟。我爸也抽烟。我哥哥们也抽烟。我们大院里的男孩也偷着抽烟,要不是,我学唱歌,我也抽烟。

我深深吸了一口烟,按捺下实在可恶的冲动。她请我到她闺房来,是与我共享获奖的喜悦,同磕瓜子,我怎么可以像野鸟野鸡一样亲她嘴呢?想都别想!狠斗私念一闪间!

让我瞧,你抽什么牌子?哦,庐山牌。我爸抽你们上海出的大前门。

是吗!我爸也抽大前门!那你爸一样是……,我顿了一下:让我猜!

别猜了,你爸是什么,我爸也差不多。

我想,难道也是资本家?我再朝四周环顾,瞧这闺房的布置,颇像一个小姐出身,总不会是资本家的小姐吧?团部会照顾一个黑六类的子弟,地富反坏右,黑五类;加资本家,黑六类。屁,团里绝对不会!

你想什么?再说一个笑话给我听听。

我在连队里是放牛的,你听说过,老牛最喜欢吃什么?不知道,是吗?告诉你听,嫩草!

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我笑了。

她说:我查词典!她挪动身子,往枕头里面去翻书。哇,一下子,把她雪白的腰部给露出来,我的心又一阵狂跳。她拿出词典,翻到牛字,没找出来这词。

我说:这是我们排一个老农说的,意思就是说,其实这是打一个比方,春天的青草刚破芽,特别嫩,就像一个十八岁的姑娘,而老牛呢,一个冬天下来,老是关在牛棚里吃干草,一下子看到这么嫩的新鲜的含着露水的青草,怎不贪婪呢?于是,我把红玫瑰被指导员摸手,强行拥抱,得了精神错乱,团里派了一个参谋来查,无功而返的事说了一遍。她听了直皱眉头,问了指导员的名字。后来发生一连串的事情,居然与我这个老牛吃嫩草的故事有关。

我问:你放了一套烧菜的工具,平时也开油锅改善伙食?

她答:嗨,这是我嫂子来探我时带来的,你看,那些佐料瓶都没开呢!

下次我露几手给你瞧瞧,不过,我有一个好朋友,叫胡子;他烧菜绝对是天才!

好啊,上海菜,我想吃。你把胡子叫来,我这儿现成的全有,需要什么菜,我去买。

临走,她从床底下拖出一个纸箱,从里面给了我一包东西,是用男人手绢包的,我看出这手绢是崭新的,手感硬硬的是浆过的原因,还有烫过的梭角。我走出她闺房她没送,大院里人多起来,下班的时间到了。

回到宿舍,平时这些对我不屑一顾的身怀绝技的男同胞,主动亲热地招呼:小李小李!此刻我最不希望他们盯着我,因为我手中有一包东西,太抢眼!我爬上我的上铺,慢慢打开手绢,哇,一包大前门香烟!其余的零食再多都无所谓了!对,最起码留半包给胡子,让他发发,扎扎台型!我还要他来露一手给阿美看呢!

我把香烟与小林分享,把零食分一半给小林的长辫子,我这种连队的作风,有好东西朋友大家分享,却在团部宣传队招来了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波。

几天之后,宣传队里有一种传言,说福州军区文工团的调令已经发到政治处了,但被压着,被调之人是一个男舞,获过奖。我走进排演场,刷地,齐灿灿的目光,全扫了过来,瞬间,我又回到那晚与肖石一帮人对恃的场景,仿佛我赤着膊只穿一条平脚裤,他们的目光比肖石一帮人更厉害,似乎还要穿过我的肋骨,一直到心脏。我回头瞧,没有当时一排的兄弟后助,后背还是那种利剑般的目光。连金老师也投来疑惑不解似曾相识的迷茫。

整个排演当中,没有人与我搭讪,没有人叫我名字,我一直坐着冷板凳,也不见阿美影子。小林和长辫子在主动回避我的目光,我非常不解,不惑,不可思维,不可理喻!我得罪谁了?胡子在有多好啊,我可以去问他,究竟这还让人做好人不!

休息天,胡子终于来了,他带来了一帮人,周副排长、黑东瓜、小节子、阿五头,连周扒皮也来了。我领着他们跑商店、信用社和邮局,一路上,他妈的,真奇怪,一些平时不认识的人,都主动与我招呼,还亲热地叫:小李!一排的人,个个晒得黝黑,穿着从箱子里刚找出来的衣服,皱巴巴的有着一股霉味,说话声极大,彼此叫着绰号,和团部的人,也算一个县城吧,白白的脸,说话老怕别人偷听似的,装出一副志高气扬的模样觑眼瞧人,不一样。但是一排的人,全不在乎。他们兴奋着呢,因为他们之中也一个团部的人陪着,他们叫他牛官,不是小李大李,他就是一排的人。他还为全团争了荣光,你们也不是在讨近乎他么!

尽管一排的人没说,但他们的表情我全读懂了,心有灵犀一点通!实在太可爱了,我的兄弟姐妹们,你们太实在,太坦诚,太高尚了!

我们进了百货商场,黑东瓜终于瞅到机会单独与我相处,劈头就问:你以为你真的当官了?我看死你了,你最多只能当一个牛官!这帮人叫你亲热啊,小李小李,你以为你是李先念的儿子啊?

我傻了,幸好商场内人多语音杂,没人听见。

等会儿上饭馆你请客,你欠我的!记得,记得吗?她的手指点着宣传队男生宿舍方向。

怎会不记得,还得记一辈子呢!但这话我没说,在黑东瓜面前,我就是一根葱,克星!

周排与我说好了,等会儿我们去你宿舍,把你的被夹里和床单拿到河边去洗,我们肥皂也带来了,周排与我一起洗,这下你可放心了,对吗?我以为我看不透你的心!

不知乍的,我的鼻子又一酸,差点当着黑东瓜涌出泪水。

我们一群人呼拉拉涌进宣传队男生宿舍,周排与黑东瓜把我的被子拆开,拆下的棉线绕在她们的脖子上,完全是我们一排的风格,说明等会洗干净的被夹里还由她们缝上。几个搞乐器的人,在一旁瞧傻了眼。

我们一群人又到河边,周排与黑东瓜洗东西,我分发大前门香烟,留下半包塞给胡子。他们讲一排的新鲜事给我听。我说,有一件事要请教胡子,把胡子拉到边上,原原本本把宣传队发生的事告之。胡子说,小菜一碟,没事,下一个休息天,他炒一桌上海菜给阿美吃,女人,最大的弱点就是嘴馋爱吃;你买好一瓶酒,保证从她嘴中挖出背后的真相!他又说,放心,烧的菜他会从连队带来的。我问:什么东西?

死鸭子!

我俩都笑歪了脖子。晚上我在团部饭馆请大伙吃了顿,待我去付钱时,账柜说,已经有人付了。我回到桌上,问谁替我付了?他们都说没有呀。我又去账柜问,账柜说,付钱的人要求不能讲明他是谁。

哦,还有什么话可说,我们一排的战友,太可爱太伟大!

后来胡子告诉我,他们来时就说好集体请我,担心我充好汉,所以用匿名方式付钱,让我找不到人。几天之后,在大路上我终于碰到阿美,我满怀高兴地对她说:胡子这个休息天要来,我们说好了,他带菜来,烧几个上海菜,没问题吧?她用陌生的目光盯着我,问:哪一个胡子?

哇,我傻了。

她很快从我身边掠过,如一阵风!

过后的几天,我如丢了魂,吃饭无味,睡觉难眠,一颗心悬在半空中,无人可交流,无人可倾诉,想去找阿美,她处处在躲我,偶尔见到她时,感觉她又回到了那种高不可测身处世外桃园的境界。时间一天天过去,我无法联系胡子,着急!

我决定回七连。休息天的前一晚,我吃了晚饭甩开大腿,往七连赶。赶到一排,整幢宿舍楼都熄了灯,我直接到鸭棚,鸭棚的油灯亮着,胡子倚在床上在看书,见我风尘仆仆的样子,赶紧起床,泡了一杯麦乳精,说一只鸭子换来一罐的四分之一,等价交换,回到原始社会了。他又冲了一盆热水给我烫脚。闻到满棚的鸭屎臭味,胡子老道亲切的招待,心情一下子坦荡开来。

胡子又钻进被窝,说:今晚你睡我脚跟头,所以我让你脚洗干净,免得半夜把我嗅死。

我问:你洗过脚没有啊?

这是你不对了,我们这么好的朋友,连这个都不知道,我的脚是香的!

我终于开笑了。

所以从来晚上不洗,你嗅嗅!胡子真的伸出脚,但不是伸给我闻,而是他自己往自己鼻前凑:哦,一个字,香!

我笑弯了腰,突然他的脚倏地伸过来,侵犯我鼻子,我忙一闪用手打,他又一缩,刮过一阵风,臭得我作呕!

很臭是吗?这就是你不懂了,为什么我去茅坑挑大粪,从来不觉得臭?这是我鼻子嗅觉细胞问题,它对大粪的气味失灵了,如同我嗅我脚,时间一长,变成香味了!

行行,你他妈的,歪理变真理,全凭一张嘴两层皮,什么都知道,老鬼缺一只角,屁股当面孔,看什么书啊?当测字先生啊?我问你,为什么阿美见我就躲?答对了,那就十全十美!

见你一进来,给屎敝着,一只面孔不晓得多难看,她是吊吊你呀,戅大一只!她吊你胃口才证明她喜欢你,这个都拎不清,来而不往非礼也!你也吊她呀,回七连么,继续放你的牛,天天与我作伴,白东瓜见我老要约我去团部看你,这样就不用去团部了,天天可以看到你。你也天天看到她,不是清了!

这不行,这不行!

胡子狡黠地笑了。

阿五卵!你白相我!

行行,你白相我的次数比我多,你先钻进被窝,我们点一支烟,先喷喷云,各人吐一个烟圈,你再把来胧去脉说一遍。

待我说完,胡子穿着短裤,到棚外去小便,回来后说:我需要到外面去冻一冻,放掉一泡,免得与你一样想入非非,短裤顶得难受,你晓得我啥意思的。我直笑,想起那天清晨,他一个人偷偷在水沟里洗内裤。他说:这有一个坎,因为阿美没有呆过农业连,一来就在直属连,后来调到宣传队,她没法理解我们那种朋友的慷慨义气,有烟大家抽,酒肉不分家,当然最关键的一点是,宣传队乃至直属连都在传她追求你,这可能对她刺激最大,所以她要把这个败局挽过来,让你去追求她,这不顺理成章了。当然,她本来是你们宣传队的公主,暗恋仰慕她的人,都沉在那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现在一下子,他们团结起来,找到攻击的对像,谁还敢接近你?包括小林,你毕竟是借调上去的,拍拍屁股走人,小林他还得呆在队里!说福州军区调令,也是虚晃一枪,别信,这是放谣言的人用来提醒大家,你是要调走的人,不管是上吊还是下掉!上吊死得快,掉下,继续放牛。

那我怎么办?

我问你,你真的不要白东瓜?她可上心的,今后一条路跟你到黑的!你赤着脚也找不到的,她帮你洗被子,洗三角裤,洗头,大头小头一起洗!

我瞧着他。

他大笑!好好好,我说正经的,明天我叫上几个人,下战棋,四国大战,先杀它个天昏地暗,东西南北中,神仙老爷冲!我呢,本来明天要去团部带给你的死鸭子死鲤鱼死蛇,下油锅,炒几个菜,一瓶土烧,好兄弟喝一盅;晚上你再急行军,回团部,后天开始发动总攻,向阿美,开火!

他说完开火,用脚在被窝内朝我屁股猛踢一脚,哇,踢得这么重,踢阶级敌人啊!我扑上去,在被窝外面与他开火,俩人打得扭成一团。

开火开火!你向我开火,让你尝尝我开火!我边说边搔他的痒。

他咯咯笑得不停,逃出被窝。

​我赤脚追上去,在他屁股后面还上一脚!

趁我们还不失恍惚,摆一个造型秀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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