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英歌h
窗台上那盆移栽的野百合已花残叶败,但它昔日的那团金黄,那抹艳丽,依然恍若眼前……
小小茅草屋,暖暖热炕头,风中旋舞的雪花扑籁籁拍打着窗棂。在少女还是小女孩时,老妇人其实一点也不老,她一口牙齿洁白如玉,青髻高挽,自己盘扣的藏青布大襟袄一尘不染。她盘腿坐在火炕上,年轻时的故事随着那一缕一缕辛辣的东北旱烟,萦绕着温暖的茅草屋和小女孩幼小的心灵。
老妇人是长白山林区一大户人家的四份儿(老四的媳妇)。十几口大家庭的衣食住行,全靠她一个人操持。那时,“胡子”(土匪)经常摸屯绑票。一天夜里,“胡子”又来了,男人不知躲哪儿了,她被绑走了。经过一片高梁地时,她竟神奇地“消失”了。
后来,抗日联军来了,听说杨靖宇将军曾在她家里住过。那时她就更忙了,给抗联战士洗衣、做饭。稍有闲暇,她就跨上杨将军那匹高头大马,一手缰一手枪绕屯子飞奔几圈。那身姿,那神采,嘿,只在电影里见过!小女孩入迷地听着、痴痴地遐想着......
冬天里的故事讲完了,后山坡那片野百合又开了。弯弯曲曲的山路上,又开始出没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挖山菜、捡蘑菇、采野果……野百合花开几度,在老妇人的哺育下,小女孩出落成水灵灵的少女。
那一个夏夜,少女第一次独自远行求学。老妇人从她亲手移栽的花草中,折下几支含露的野百合,一路擎着,送到月台。千里花香伴随少女,只是她分不清那花瓣上哪一滴是露,哪一滴是老妇人的泪。
昔日茅草屋的废墟上耸起一座“鸽子笼”,宁静的村庄被城市的烟火蚕食着。老妇人也迁进了新居。猪狗鸡鸭不能养了,山雀惊飞了,林子被伐了。当冬天又一次来到时,老妇人常常坐在床边,用粗糙的手掌抚摸窗玻璃上厚厚的冰凌花,记忆中所有沉积的往事和人物都绽放在那一朵朵冰凌花里,又随着掌心的温热一点点地模糊,最终化成一滩水汽与老妇人一声沧桑的叹息。
又一年夏夜,百合滴露时节。秀发如水、皓齿明眸的少女回到老妇人身边。在扑向老妇人怀中撒娇的欢喜中醒来时,少女眼神里掩不住惊愕:老妇人低垂着头,端碗的手颤抖着,费力地用一口火山岩似的牙根嚼磨着食物。她那被风吹乱的稀疏根发已失去光泽,松垂多斑的皮肤犹如沧桑的老松。那一夜,老妇人早早地打起鼾声。她老了,是真的老了,而年轻时的故事,久远得似乎连她自己都不再记得。
老妇人躺在床上送走了那一年的秋天和冬天。春天里的一个夜晚,风停,树静。守候床边的少女从衣袋里取出一方洁白的真丝手帕,那上面绣着一朵粲然的野百合,金黄、耀亮。少女用它揩净老妇人眼窝深处淌出的一滴泪。
老妇人安祥地睡着了,手里攥着那方真丝手帕。
那正是野百合又一度含苞欲绽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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