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月

      柒月是在一个下着雪的晚上被放到孤儿院门口的。院长看着匆匆离开的背影，喊了几句也没能换回一个回头。心疼地抱起地上的孩子，小人儿盯着她看，像是知道自己的命运，乖的不得了，脸冻得通红，愣是没哭一嗓子。

       柒月这个名字是院长起的，她对这孩子总是格外偏爱些。在寒冬被丢弃的人，希望能在盛夏迎来她的新生。柒月天生乖巧又懂事，从不主动争取什么，抱着书就能自己安静待一天。老人看着女孩娴静的侧脸，却总想叹息。

       放在寻常人家，柒月该是要被宠成小公主的，她越懂事，就越让人心疼。

       七月的时候，孤儿院来了一家人，看着就是家境好的，女主人穿着一身长裙，裙摆随着风起舞。柒月看着阳光下的裙摆发起呆，她没穿过裙子，院长想让人为她做一条她也总是摇头。裙子不方便干活，容易脏。

       注意到女孩的视线，女人笑着走过来，摸摸女孩的脑袋，“小姑娘，看我做什么？”

      “您的裙子，真好看。”柒月的赞美真诚的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谢谢你。”女人也笑得真心实意，走了两步回头看，女孩已经收回了视线低头做着手里的手工活，小小的手拿着细细的针线，认真地在白布上穿梭。银针在阳光下反着光，刺痛了女人的眼。

       女人又折了回去，蹲在女孩旁边，“你叫柒月对吗？”她看了一眼女孩衣服上的刺绣，“柒月，跟阿姨回家好不好？”

       柒月抬头看她，阳光有些烈了，额头上的汗一滴滴冒出来，争先恐后流进衣领下隐入身体里，“好啊。”柒月朝她笑，嘴角的梨涡像盛满了蜜。

       领养的人家姓顾，是当地有名的富裕人家，家里只有顾垣一个儿子，顾夫人总想要个女儿，可惜身体在生顾垣的时候受了损，实在不适合再要一个。

       顾垣是个好哥哥，会给柒月买好看的裙子，带她去游乐园，带她去参加朋友的聚会。柒月喜欢顾垣，这份喜欢随着年龄增长，成了缄口不言的秘密，她一个人的秘密。

       顾垣不是一个听话的儿子，很有主见，叛逆像一根针钉在他的骨头里。没跟任何人说报考了国外的大学，顾爸顾妈知道的时候，录取通知书已经寄到家里。 

       柒月没想过离家远，顾妈身体不好，她就学医，学校也选离家近的。顾妈很爱她，她的衣橱里塞满了穿不完的裙子，化妆品瓶瓶罐罐摆满桌子，哪怕她很少会用。顾妈老喜欢抱着她说，“我们柒月，永远陪着妈妈就好了。”

       顾垣在国外交了女朋友，是个外国人，喜欢穿短袖短裤，露出一截洁白的细腰和纤长的腿。顾家思想传统，知道的时候差点没把家吵翻。那是柒月第一次见到顾爸生气的样子，她印象中从来都淡定从容的男人被气得脸色涨红，顾妈坐在一旁疲倦地撑着头。

      “爸，我真的喜欢她，想娶她。”顾垣抱歉地看着自己的父母，话说得认真。

       柒月躲在门后，听着顾垣一字一句地维护自己的女朋友。原来他喜欢的女生跟自己这么不同啊，柒月想，她喜欢穿长袖长裤，裙子也一定过膝。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也穿过短裤，跑步的时候摔了一跤，皮直接蹭掉一块，血淋淋的，院长看了直掉泪，后来她就没再穿过了。

       顾妈身体一直不大好，这次更是直接住进医院。柒月看着坐在走廊椅子上垂头的男生，她印象中的男孩已经长成了男人，不知道是不是时间过了太久，柒月已经不大懂他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像被留在了过去。

       “哥，我们结婚好不好?”柒月蹲在顾垣前面，认真地说。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顾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前面的女孩。

       他们都没说破，但是柒月知道顾妈一直这么希望的，她嫁给顾垣，可以一直陪在身边。

       “我们结婚后，你可以继续和姐姐在一起，等爸妈都相信了，我们就去办离婚证。”

       “那你自己呢？”顾垣有点动摇。

       柒月笑着摇摇头，站起来走进病房，牵起顾妈的手把脸贴在上面，她只要顾妈好好的就好了。虽然她一直想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孩子，可她最爱的还是那个夏天走向她的女人，给她带来盛夏的希望和外面一心一意深爱别人的男人。

       他们的婚礼办得简单，只请了亲朋好友。柒月穿着白色婚纱走向自己的时候，顾垣晃了晃神，小时候穿着白裙子躲在他身后的女孩如今出落得楚楚动人，嘴角的梨涡甜得让他甚至产生他们真的情投意合的错觉。

       婚后他们搬进自己的房子，柒月自觉住进客房。顾垣看着她拿着行李往客房走，嘴张了张却是没说什么。就算他们关系是假的，柒月也如实扮演好妻子的角色。天还没亮她就起来准备早餐，也会备好顾垣的午餐装进便盒里。

       “你其实不用这么麻烦。”顾垣看着早起打着哈欠的人，有些心疼。

        柒月意识已经涣散了，脑子里只有房间里柔软的枕头，她慢悠悠走到顾垣身边，像小时候被拉起来上早课那样，抱着他的手臂，头轻轻靠在上面，“哥，柒月好困哦。”声音软糯得像一只撒娇的猫，顾垣因为她久远又亲近的动作，闹红了脸。

       只是当事人完全没有印象，再见时又是客气的语气，顾垣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失落，只当自己怀念记忆中粘人的小姑娘，他们之间隔了四年，终究是疏远了。

       柒月其实知道顾垣一直和他的女朋友保持联系，只是推门见到客厅里靠坐的两人，还是有些难过，第一次那么深刻地了解到，自己不过是寄居在客房的客人，总是有搬走的一天。所以她把菜放在门口，穿上刚脱下的鞋，轻轻关上门，像从没回来过。

      “哥，我在外面找了房子。”柒月漫不经意地说，她觉得自己的妻子角色，还是没能扮演好，错漏百出像个小丑。就算过了这么多年，哪怕他们都不是曾经的自己了，她还是无法克制地因为眼前的人感到心动和难过。

        “嗯？”顾垣放下筷子，看向对面的他名义上的妻子。

       “我们月底去办离婚证吧，已经一年了，爸妈也不会怀疑了。”

        顾垣心里觉得不舒服，哪怕是自己意料中或者说等待已久的时刻。他不受控制地开始想，是不是柒月终于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不再想跟他绑在一起了，这个假设让他的脸更沉了。

       柒月没等到顾垣的回答，疑惑地看向他，“哥？”

       顾垣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起身离开，柒月只当他默认了，心里酸胀，也只能苦笑一声。

       其实她的东西不多，很多东西都留在老宅，一开始她就没觉得她会久住，这时间已经比她预料中久了许多，她甚至做好第二天就被赶出门为女主人腾位的准备，所以收拾起来也简单，没一会就恢复了住进来前的样子。

       拉着行李离开的时候，柒月看了一眼紧闭房门的主卧，她从来没进去过，平时收了衣服叠好了也只是放在客厅的沙发上。她对顾垣向来胆小，他一蹙眉能让她难过很久。

       新房子不大，但离医院很近，平时她走路上班也只要5分钟，这点对喜欢赖床的人来说简直是不可抗拒的诱惑。柒月很认真地布置这间不大却温馨的房子，每天要换一束鲜花，客厅要铺柔软的毯子，平时下班就能窝在角落看电视。

       顾垣第二天起床发现柒月已经搬走了，她向来喜欢不留痕迹。客房除了几缕她常用的香水味看不出被人住过的痕迹，桌上也没有简单却丰富的早餐，顾垣在这个寻常却不平常的早上，从心里衍生出无力感。事到如今，他发现自己却没有一点想让女朋友住进来的想法。

       柒月的新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她下班后去超市买菜，做几道简单的料理就着综艺笑得不能自己。最近迷上了甜品，报了一个烹饪课，有时间就去学做蛋糕饼干之类的甜食。顾垣回老宅的时候看见贴着可爱贴纸的瓶子才发现，没有他的柒月，依旧很好很认真地生活。

       “柒月，下班一起吃饭吧。”

       柒月看着篮子里的菜，她今天刚烤了蛋糕，很想再来一盘辣子鸡，想了想还是回了一句，“来我家吗，我想自己做饭。”“好，下班我来接你。”那边也回得飞快。

       这是顾垣第一次来柒月的房子，很小却充斥着小女生的味道，不像他那里，冷冰冰的，只有黑白灰，却忽然想到，在那个房子住了将近一年，也没带上她一点色彩。想到这里，顾垣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压抑得很。

       柒月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拖鞋给他，是男式拖鞋。顾垣脸色不好，“有谁来过吗？”“嗯？”柒月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了然地摇摇头。她只是感觉，家里有双男士拖鞋更像一个家，先留着总有一天能迎来它的主人吧。

       柒月给他倒了一杯水，跑回房间换了一身居家服就钻进厨房。顾垣靠在一旁看着厨房里忙活的小女人，她的头发随意挽起，剩几缕散下来，看着温婉又带了几丝隐约的性感。顾垣觉得喉咙有些紧，这场景让他心不受控制快了一拍。

       挑着眉看着柒月从冰箱端出一个蛋糕，“试试，我今天烤的。”

        饭后顾垣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柒月又从冰箱端出一盘水果。顾垣看着前面满足地吃着水果的女人，只觉得好笑。“哥，后天去办证吗？”顾垣的好心情一扫而空。

      “你这么想离婚，怎么，有心上人了?”

      "你不想和姐姐结婚吗?"柒月不解地看着眼前脸色不好的人。

      "我们分手了。"

      “为什么？”柒月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顾垣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女朋友提出要住进那个房子的时候他想都没想拒绝了。“你没你说的那么喜欢我，”女朋友冷静地说，“至少自从你结婚后，你对我冷淡得很。”顾垣看着她，又想起柒月淡漠的眉眼，更觉得心虚。

        柒月看着温和，实际上很冷漠。小时候很安静，跟在他身边还有些粘人爱撒娇，后来他出国4年，回来见到她本想给她一个拥抱却被避开，她还是软软地叫他哥，却分明少了什么。他以为只是女孩长大了，却发现对着自己的妈妈，柒月还是一幅小女孩的样子。

      柒月还是盯着他看，顾垣不知道想到什么笑了笑，把人拉到身边，轻轻揽到怀里，“柒月，再叫我一声哥哥吧。”

       柒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还是乖乖地叫了一声，“哥。”

       顾垣捏捏她的脸，女孩的眼睛水水的，永远黑白分明，永远纯净，却记仇得很，自他回来后没叫过他哥哥，每次就叫他哥，本分又疏远。顾垣捧着她的脸，在她呆滞的眼神下轻轻碰碰她的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柒月，我们试试好不好？”

       这感觉很像顾垣第一次见到柒月的时候，看着自己的妈妈对小女孩轻声细语的样子，有些吃味地瞪过去，却在看到女孩小小地梨涡的时候别扭地扭过头，脸红得发烫。 

      现在过了这么多年，明明那股执拗叛逆的力量已经消失得差不多，却在女孩主动撞进他怀里的时候，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手足无措，心在打鼓，嘴角却不受控制的高高翘起。

      “哥哥，你真讨厌。”在人快放弃的时候折回头塞进一捧糖，甜的发齁，熏得人脑子晕乎乎的，提不起拒绝的力气。

       柒月没穿过短裤短裙，某天忽然想试试，穿着短裙去找顾垣，被顾垣的眼神吓得心里一抖，被抱着塞回车上的时候还一脸懵逼，“不准穿这么短。”顾垣的声音带着火气。

       “以前你女朋友穿的时候你也没说，是不是我穿不好看？”柒月有点委屈。

       哪里是不好看。柒月从小长袖长裤蒙着，皮肤白得会反光，双腿又细又直，路人的眼神一直往她身上瞥。以前他可能会觉得有面子，现在他只是心里泛酸，又气又心疼，恨不得把她包得严严实实的，他的小姑娘他一个人看就好了。

        “柒月乖，只能穿给我看。”

        “哦，小气鬼。”柒月才不承认她被取悦了。

       七月真是个好月份，她在七月迎来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又在七月嫁给她最爱的少年，最后在七月生下她的小宝宝。她这一生已经很圆满了。只是顾垣实在是越来越幼稚了，占有欲也越来越强了，居然开始和小朋友争宠了。

       “顾柒，要原谅爸爸哦，他只是太爱妈妈了。”

       “知道啦，顾柒也最爱妈妈，比爸爸更爱妈妈。”

       “顾柒！信不信我把你丢回奶奶家。”

       爸爸就是个幼稚鬼，顾柒朝柒月吐吐舌头，跑一旁玩去了。

       柒月看着外面的好天气，满足地叹了一声，她还能期待怎样更好的时光。

       七月是充满希望的月份，希望每个人都能在七月迎来幸福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