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命

作者：梦狐。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今天是周六，早上刚开摊，天却不争气，阴沉得似拧出水来，一会儿，果真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越下越大。生意是做不了了，也没法收拾，百无聊赖，几个摊主凑在一顶帐篷下避雨，天南海北侃大山。

我点燃一根烟，抱怨这鬼天气，老黄惋惜道：“小胡，可惜了你这个人才啊！要是你老婆身体好，你就不会来摆地摊了，也许早成了大作家。这全是命哪……”

“命？切，我不信命！万事皆有因果，量变产生质变，一些小因累积多了，就造成了恶果，只是我们平时不注意，等尝到苦果时却记不起来了。”我不以为然地反驳道。

“你不信，我信！”老黄斩钉截铁道。

年近花甲的老黄，身子骨高瘦，精神矍铄，人生阅历写满饱经风霜的脸上。我与他相识在大约七年前，摊子相邻，关系和睦，彼此颇有照顾，只是平日里忙于生意，也从没深入聊过一些私事及过往经历。今天话匣一打开，老黄的话语却似天上的雨水，连绵不绝。

“例如我，年轻时曾经错失很多次机会，要不然，我现在不是机关干部，就是一个成名画家了。”老黄感叹道：“所以我信命这东西，一切是命中注定！”

“哦？说来听听。”我饶有兴趣地催他讲讲以前的故事，说不定又是一份很好的写作素材。

“呵呵，小胡，你该不会想把我写进书里吧？”老黄见我的表情兴奋，两眼放光，质疑道。

“姜还是老的辣！”我翘大拇指赞道。不愧是生意场上混了几十年的老江湖，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本事不浅。

“也无妨，那我就跟你讲讲，记得把我写实写好啊！”老黄玩笑道，我点点头，侧耳倾听。

“约八十年代初吧，我读完高一便辍学，正好县国营建材厂招集体编职工，我通过考试当了普通车间工人。没几年，父亲从某单位国营编岗位退休，我由于参加了工作，主动放弃，把顶替的机会让给了妹妹。及至后来，县政府几个局级单位，要从国营编的人员中招录公务员，时任某局领导的亲戚本想要我去，而我因编制不符，遂把妹妹给招进局里当公务员了。”老黄遗憾地道：“这算是错过了一次机会吧？”

“高考恢复后，每年有很多社会青年纷纷报考。那年恰逢中央美院招美术生，咱地区只招区区七个名额，我学生时代热爱也擅长画画，便毫不犹豫报了考。经过层层严格筛选，我取得了宝贵的考试资格。业余时间找以前的美术老师加强学习，文化课却没能要到县高中补习名额，只得在家自学。等高考时，远赴东北赶考，我美术分远超同侪，文化分却差那么一点，遗憾落榜。这应该是错失的第二次机会吧？”老黄落寞地道。

“嗯，是的，接着讲！”我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第二年，我工作出色，调入了技术科，又被厂里委派到浙江学习新技术，可谓前途无量。两个月后学成归来，我按捺住心情，强忍着没去报名高考。还没把新技术传授给他人，也不好意思背叛厂领导的栽培。结果当年文化录取线出来时，创历史新低，与我去年同时落榜的三名同学，这次齐齐考中了三所不同的大专美院，如愿以偿。”老黄痛心疾首、悔恨交加地道。

“唉……又一次错失良机。”我也只能一声叹息，不知如何安慰。

“第三年，我又毅然报考中央美院。开始厂领导不批假，经我苦苦哀求，后来说，如果没考上，回来就不能再呆技术科，只能下车间。我同意了，于是积极备考，信心满满。”老黄顿了顿，沉浸在昔日的场景中。

“轻松获得准考证后，再次赴东北参加高考，文化考试时，历史有多道高分题目被我押中，高兴昏了头，先思考模棱两可的题目，待我再去答容易的题目，结束铃声却响了。我错记成有两个半小时，以为与语文考试时间一样长。”老黄在我面前捶胸顿足，悔不自禁，仿佛还陷在当初不能自拔。

“后来呢？成绩怎样？”我追问道。

“分数出来，我考了270多分，刚好踩着录取线，还没来得及庆祝，结果发现有个本地女生与我分数相同，她父亲是高中老师，通过关系运作，硬生生把我挤掉了。”

“你大意了，太可惜了！如果历史不失误，你现在人生完全不一样。”我不无惋惜道。

“谁说不是呢？那三个要好的同学，一个成了著名的北京胡同画家，一个成了中山大学的美院教授，一个在家开办美术培训班，都出息了。而我却被命运之神抛弃，人生起起落落，兜兜转转，最后摆起了地摊。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这，是命啊……”

老黄拿出手机翻出春节四人聚会的照片给我看，三个人均春风满面，踌躇满志，只有夹在中间的老黄，笑容勉强，有点格格不入。

“命，这东西，你没得选择才叫命，例如你的出生。而有多种选择摆在你面前，你没把握住，这不能怪命，要怪就怪你的眼光、格局、能力有欠缺了。”我不认同他的命运说，从而解释道。

雨渐渐停歇，太阳欲拼命钻出云层似的，天慢慢光了起来。我不由感慨，人生下来，如一张白纸，不同的际遇造就不同的人生，也不可能人人大富大贵吧？只要踏实勤劳，知足常乐，当一枚普通的百姓，何尝不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