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总被无情恼,伤心多是女人泪。”看了《莺莺传》,又对照年前上映的《无问西东》,更真实地体会到中华五千年文明里有个相当不好的传统(也可称潜规则),就是男尊女卑思想─女人要守“妇道”,男人可以不受“夫道”限制。女人在爱情上往往一往情深,笃于初心,同时社会舆论倡导和要求其从一而终,而男人呢,不是没有初心,也不是都朝三暮四,而是为了现实需要可以违背初心,择善而娶,更可悲的是舆论也理解这种选择。
世人多熟悉王实甫的《西厢记》,而未必知道元稹的《莺莺传》,实则前者是以后者为题材而改变的戏曲作品,两者人物相同,情节相仿,结局却截然不同。《莺莺传》之现实意义在于它不是子虚乌有的“唐传奇”,而是作者本人以亲身经历为原型的爱情故事(悲剧)。据后人相当确凿的考证,主人公张生就是元稹本人,而崔莺莺未有定论,或为其表妹,或为其偶遇的中亚陪酒女曹九九。《莺莺传》写了张生的一段艳遇:他二十三年守身如玉,却在偶遇崔莺莺后坠入情网。崔莺莺是大家闺秀,温婉贤淑,一阵矜持过后,带着枕被主动来与张生同床(个中原因语焉不详,或有隐晦),情深意切。张生后来因去求功名,与崔小姐分离,滞留京都,意图另攀高枝(原因文中不明说,可以推敲而得,也可以循元稹的履历而得),而莺莺一往情深,寄来一份文采翩翩、字字动情的书信以及三样爱情信物。张生不知珍惜,拿着情书到处炫耀自己,“发其书于所知”,而且以“尤物”“妖孽”诋毁莺莺,以堵众口悠悠,为自己开脱始乱终弃之罪名。后来两人各自成家,薄情郎张生还上门去拜会老恋人,遭莺莺拒见,并得两首深怨不已的两首诗作为谢绝礼。当时的人多数称赞张生为“善补过者”,仿佛对莺莺的幽会私情不能原谅。
张生(元稹)的初恋就这样结束了,以这样伤人的方式。客观讲,张生也有慎重的爱情观,“余真好色者,而适不我值”,他洁身自好,不同流合污。他也有爱的初心。他的初心就在于“值”─待价而沽,除了对方才貌相当外,还要看对自己的前程是否有助益,一旦不值,虽不舍,则弃之。元稹本人就是这样一个风流才子,一个“渣男”,多情甚至有点滥情,痴情却近乎无情。他又是一个“情痴”,一生都在写爱情诗,包括艳情诗和悼亡诗,据说是写给亡妻最多的诗人。他还是个巧宦,一生精于取巧,四处钻营,曾经官居宰相。就是这么一个矛盾,无比浪漫又现实至极,可爱又可憎的人,赚足了女人的眼泪。相反,莺莺却是一个初心不渝的女子,尤其是她最后的决绝,更让人感叹其才德与节操。“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爱眼前人。”─我已经被你伤过,被你抛弃了,何况当初还是我自己贴给你的。我们都把这份感情埋藏起来,好好珍惜身边的那个她(他)吧。这样的女子,你能说她是“尤物”“妖孽”,难道再次投怀送抱于你这个负心郎,才是好女子吗?
电影《无问西东》显然不只是探讨男女爱情,它或许涉及更高层次如信仰问题,因为片名取材于清华校歌中的歌词“立德立言,无问西东”。这里只截取爱情片段来谈,爱情五人组,陈鹏、王敏佳、李想之间的三角恋,以及三人共同的老师许伯常与师母刘淑芬之间的畸恋。陈鹏爱着王敏佳,却因为兄弟爱她而远离,李想爱着王敏佳,却因为前程选择与恋人划清界限。因为意气用事和政治运动,王敏佳险遭惨死却为陈鹏所救,毁容之余发觉真爱原在身边,李想心怀愧疚,后因救人而牺牲。三人中,陈鹏无论在爱情还是事业上,永远不忘初心,全心爱其所爱,不管容颜改变。他也为自己的核事业奉献了自己的健康(核辐射),命不久矣;李想如同元稹,利害至上,在感情问题上做了可耻的叛徒,所幸良心未泯,在舍己救人中播洒了爱的种子。王敏佳呢,还在大西北寻找陈鹏的路上。三个年轻人,无论是否坚持初心,都算爱得轰轰烈烈。
比起前面三个年轻人,许伯常与刘淑芬两人的爱情似乎不可理喻。两个自小而爱,女方还供男人上了大学,为何男人当上了老师就如此绝情,无法生活在一起,以至于连用同一个碗喝水都觉得恶心呢?没文化和有文化有如此鸿沟吗?尽管日夜遭受冷暴力(同时对老公实施热暴力),刘淑芬还是深爱着自己的丈夫,以至于千辛万苦找到“情书”的始作俑者王敏佳时,会如此歇斯底里。当她看到“情敌”被疯狂的人民批斗、围殴至头破血流,已经毫无气息的时候,又深深地感受到良知上的谴责,毅然投井自杀,而许伯常亲眼看到曾经患难与共、如今丝毫无爱的发妻(恩人)投井后,也抱着井沿嚎啕大哭。“生离不成,死别总可以吧。我爱你,却害死了别人,你不爱我,让我为你死去,你的心里就永远保留我的身影了。”也许这就是刘淑芬临死前的念想。糟糠之妻,死于初心,这么多人中,最悲的也就是你了。而许伯常,你或许会带着愧疚,但是不久的将来,应该会有知心者来临,与你相爱,成为夫妻,没人会怪你,除了你自己。
常言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前半句仿佛酒桌上的话,经常做不到,而对后半句倒是来得爽快。时代再变,传统一时还是难改。这是男人的幸还是不幸?
爱你所爱,无问西东。究竟对,还是不对?问题出于《莺莺传》,答案请在《西厢记》中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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