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最赤诚的童真,紧紧去拥抱,稀薄蓝黑的夜幕一定会出现——流沙般细密绵长的星河。
那些今天、昨天,乃至整个亘古时期就隐匿起的星星,全在这一刻,穿过岁月、穿破黑夜,显现!
星星点亮、闪烁整个苍茫大地。四面八方是无数气流般大大小小的风,旋转游荡,那是历史和朝代里曾有过的,繁花锦绣的味道。
原来我们是在星星和历史的海洋中遨游!
九月二十三日,风和日丽。而我的心却一直忧伤着忧伤着。
我觉得我看不见这刺眼的阳光,尽管它就在我头顶把一切都照的明明晃晃,无处遁形。我也感受不到皮肤上被晒着的灼烫,几乎流不出汗,心里那股寒意,已经让我失去了触觉。
相恋三年的女友终于离开我,投入了另一个人的怀抱。数次挽留,数次被拒,我就像一块黑色粗糙的砂石终于崩飞成无数黑沙,铺成一滩孤零零躺在水泥路上。
我想就是死在她面前,她也会无动于衷了吧,也许还会觉得我来来回回的恳求是种恶意的骚扰,而死是一种让她不能愉快生活的恶毒侵害。
我这种不死不活的样子,让老板也腻烦起来。他给我两天时间,说你恢复一下吧!他说的话,我每个字都听的清清楚楚,但是到底什么意思却不能明白。他是希望我用二天正常起来,还是正常不起来二天后就离开?
也许我不但失去了爱人,还即将失去工作,失去我的生活……
没人疼没人爱,只有厌弃……我背起背包,一如上班时那样,放了些必需品,就开始倒几辆车,去往一个叫无名山的地方。
是的,我是去爬山,或者在始终想不通后给自己找一个结束的地方……
我并不是很明确!现在我只想避开人群、避开交际、避开那些听得懂却不明白的嘈杂繁复扔沙包似的语言包。
最后一辆车开走后,我茫然着抬头,就看到了周围连绵起伏的大山。
远的,近的,曲线般层叠、流畅、连绵……
空气里全是清新的二氧化碳的味道,我脑子清楚了一些,开始走向山道,像山林深处走去。
上山的路并不难走,一米来宽被无数人踩踏出的一条路。只是我一路走,一路心痛的越来越厉害,在越是静谧的地方,回忆越是排山倒海而来,渐渐不能呼吸,脑勺后一根筋总是绷直拉紧的头疼欲裂。
全是甩不掉的关于她的记忆,和对她离开的不能释怀:我们曾经夜夜看霓虹,她走在我左边总是娴静微笑着,故意不坐车走好几站回去;她给我买很多白色衬衫,说我穿白色斯文、有气质;我每个月都会给她买两束花,一束白玫瑰,一束红玫瑰,那是我对她表示的忠心不二。
她说,我没办法拒绝他,她说他给我踏实的感觉。我们买房了,他的结婚戒指我已经戴上了。
三个月抵得上三年的倾情相伴……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三个月生活的精彩,可以把三年每个精心准备过的日子都打落尘埃。
也许我并不懂全部的她,也许我的挽留还是没有表达出我对她不死不休的誓言。
心痛到一定程度,是会突然停止片刻的。之后我的视线就清晰起来,我看到了这山,空灵寂静。满目都是树,绿的幽深、暗雅、苍老、鲜亮……
风吹树枝,哗哗声中鸟鸣清脆空寥。
我好像进入了另一个境界,从杂乱到安静无声,心已经不疼了。继续向前走,拐弯时我就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头发胡子留着,初看就像一个流浪汉,跪坐在那,赤着脚,手上却套着鞋子。
我没法描绘这奇异的一幕,他一身白衣,满脸风尘。但是他的人包括他的衣服都发着微微的白光。
他就呆呆的跪着,手撑着地。那些绿色低矮木丛衬托着他,墨绿带黑之中竟似有隐隐蓝色雾霭萦绕他。
我不由自主朝他走去,心里全然没有一丝害怕的情绪。
我不知道怎么说,才能把他那充满疲惫、绝望、伤心的身体,把自己屈成一个类似符号的震撼表达清楚。
“嗨,你是谁?你怎么了?”
他没有理我,我离他很近很近,已经不由自主跪下一条腿,蹲在他身边静静地凝视他。
他不是流浪汉,他身上没有一点难闻的气味,只有洁净的味道!但是他的头发和胡须都打了小结纠结在一起,上面挂了许多小的风尘残屑,我想是些干枯的植物碎叶和种子。
他不说话,只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我忽然心里一动,有些兴致慢慢流淌起来,不由盘腿在他身边坐下,去拿我的双肩包。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么?”
我打开双肩包,拿出一包没拆封的饼干,轻轻放在地面——他快接近地的头颅下。
饼干包装的银色反光刺到他,他的眼睛终是看到,轻轻地回头看向我,那瞬间,我想我被他的眼神惊骇住了。
那是一双含着微微热泪,充满痛苦、沉思、却感觉无暇的眼。它饱经风霜,有褶皱细纹,但是那样深邃、悠远……
“……吃的……”
我又一次被他的声音摄住,不是好听,是暗哑疲惫,像远古吹过荒山大石,风吹来的厚沉呜咽……
“对对,吃的!饿了,吃了,可以饱肚!”
我回过神,有些手忙脚乱的撕开包装口,上面的碎裂撒了出来。我也顾不得,忙拿了一块完整的递给他。
他终于放下手里的鞋,拿过一块,然后抬起身体靠向灌木丛。
“谢谢——”
他的声音像无比苍老的叹息,然后一只手放在一条屈起的膝盖,另一只腿微微伸直,拿着饼干细细咀嚼起来。
在他身边,我的心情变得无比轻松。其实我并不小,但是坐在他边上曲腿吃饼干的时候,和他的沉重苍凉比起来,我觉得我像一个小小的少年人。
什么失恋、失业,失去的生活,都不如这一刻静谧、神秘、凝重。我和这个发着白色微光的男人坐在一起,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间隔的像和永恒在一起流淌。
我的心跳停顿了一下,这感觉我从来没有过,我像进入了一个崭新的世界。
“你是谁?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去圣殿朝圣,但是却愣了神,看到一只白色的发着微光的蝴蝶,我迷路了呜呜……”
我有点不能置信,盯着他看了许久。他还是那种哀伤沉重的表情,浑身透露出一种痛苦哀绝,令人要一起微微颤抖地气息。这情绪飞快袭来也要从我心里漫出来。
而大约一小时前,我的心还是块冰冷的石头。
“圣殿?这里没有圣殿!山顶上寺庙、道观吧,你是不是要去寺庙?嗯?……还是道观?”
“不,是圣殿!它就在那座山的云层中,只要心诚一路叩拜就能让它显现!”
“……叩拜,叩拜什么?”
“……听说什么也没有,只是进去的那刻,就会置身在,听到看到感受到……无法形容的美妙永恒的所有事物中。”
“……那你进去过?”
“不不,很多人都迷了路!有的人一直没找到,我以为我能找到。我只看了眼那只蝴蝶,我就、我就也迷了路呜呜——”
远山叠绕,空谷寂无声,我耳边有他低哑不可闻的啜泣,我想笑一笑,让这件事看起来没那么大不了。这座山或者前面或者再前面,都不会有什么值得他这样充满希望痛苦祭拜的圣殿。
但我突然也想哭,我的心也曾有过一个殿堂,我能懂他了。我不久前刚离开了曾有日月星晨美好,满是温暖体温的爱情殿堂。
我想他说的,是他心中的殿吧。他是来山里叩拜,和我一样,我是祭拜!
是的,这个时候我没有了一点想寻短见的想法。我觉得我的堆砌刻意雕琢和他风餐露宿的寻找比有点虚妄漂浮……而我和他这一刻有同病相怜的感情。
我想说些故事给他听,也许可以让他暂时不那么悲伤。
“我想我懂你的圣殿了,我也离开了一个圣殿你知道吗?唉,我爱的姑娘嫁给了一个她认为可以让她更幸福的人。所以我只有一座被废弃的宫殿。”
“我说的不是姑娘,圣殿是智慧庄重灵动的,它能让人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幸福美妙。我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寻找它……”
“……一个什么神都没有的,殿?”
“它有!那些神都是无形的!用虔诚的心去拜去寻,它都有!”
我有点迷惑,怎么会没有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神像的殿堂?他看着远山点着头,那样子就像他曾经去过,非常肯定,没有一点点怀疑。
“你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啊……”
“是要很久……要一点点感知,然后寻找,一步步用心去拜……我家族里很多人都找过,他们最后都没有回来。我想他们是迷路了,我在那座山脚下已经看到了它的影子!我已经感知到……呜呜呜可是,我看到了一只发着光的蝴蝶,我迷了路……”
我又给了他几片饼干,他话很少,只细细嚼着,然后就是维持着他随时要跪下朝拜的那个姿势。
“你想不想玩会游戏,我包里有个掌上游戏机。”
“……游戏?不,谢谢。我等会就静静地躺会。”
“你看不看童话?《小王子》!是说住在一个星球上的小王子离开他的爱情——玫瑰花去别的星球旅行,最后因为担心又回去的故事。”
“回去!他怎么回去的……”
“找了一条毒蛇帮忙,咬了他一口,就把他送回去了。”
“送?对对!那只蝴蝶就在这消失!它也一定会出现,一定会把我带回去!”
他忽然站起,激动地频频点头,眼睛热切地搜视四周。他的身高真是伟岸,当他跪拜和坐着时,我一点也看不出。我觉得我单薄的冷漠,我不由自主和他一起站着,热切的看着前方。寻找他说的那只白色发光的蝴蝶。
然而四野安静如初。这片光线充足的空地只有低矮绿植,茵茵芳草。能看到前方、远处、四面八方的连绵青山,更远的许许多多山是藏蓝色的忽明忽暗藏在若隐若现流动的云雾之中。
我们只有靠着那片矮植等蝴蝶出现。
“我和你说说我的工作吧。我做美工,就是用电脑软件画图。像这,我用手机拍个照,就能做一副非常好的图。”
“……画图?”
“……是,你会不会画图?”
“我?我用眼睛,用心……我沿途看了许多的风景,都是我脑子里的图……有荒芜的田地、厮杀的战场、雪山冰川、无垠沙漠……”
“……哇!你去过很多地方啊。那个什么……战场你也去过?”
“路过,叩拜的时候会经过。好几次!”
“那你没遇到什么吧……”
“没有,他们不会对朝圣者下手。我不用想太多……我只要诚心叩拜,感知圣殿的方向……我不能想的太多,我要让心去感知……。”
我想他也许脑子出了些问题,他说的都像胡话和梦呓……但是,他说用心去看的风景,我却一直在用手机……我很久很久没有用心去看什么东西。
我们都静默着,我坐在他发着微微白光的身边看着这一片有蓝色荧光雾绕的前方。
那些山里也许藏了很多很多的没被发掘的故事。空气里清新的味道,是山风,杂着松枝香柏等等的绿植香气。小草一株一株窜出地面,使劲向上长着,草根可能有一些昆虫在玩耍。
一切都生机勃勃,鲜活的满是生命力。空气在流动,山在流动,植物轻晃也在流动。
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发现?
我的身体注满了新鲜的空气,那些陈旧的、悲伤地、过往的,都被吐出,像吐出的呼吸。多希望这一刻是永恒,但心里却开始莫名悲哀,它清楚的知道,这一刻不会一直这样存在……
我看向那个男人,他不像我这样安静,他的眼睛没有停止去找寻那只可能出现的蝴蝶。
他还是用那双如岁月般深邃的可以望穿一切的眼,急切、悲戚、仔细的搜寻着每一个角落、枝梢……
“它会出现的!”
“……你说什么。”
“这里看起来那么奇妙,一定是它在这里!它会出现的。”
他闻言惊喜地看向我,我又一次被击到。那双眼睛,平静欢笑之中,是湿漉漉没有一丝瑕垢的纯真。
只有短短地两秒,但我想我会永远记得,有人曾有过比婴儿更纯净的眼神,像宇宙出现了流光溢彩的黑洞,可以将灵魂吸入、旋转、融化……
他呼吸又有些急促,眼睛亮了许多,热切地微微点头。我知道那是他相信的东西,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
我在这刻爱上了这个男人!这有些不可思议!这个爱绝不是俗世的,它超越了性别等等,像是崇拜、迷恋、信赖诸如此类种种。它让我的灵魂突然燃烧起来。
就像我对生活,对爱情,对今后的一切,因为他的出现,重新洗涤之后,露出干净整洁的朴实面貌。我相信我可以比过去更好,我可以去掌握住虚浮生活下的本质。
我想他会消失,就像他奇异的出现。我想陪着他,等那只蝴蝶出现……我甚至感觉它并没飞远,只是淘气地躲藏着,让这个疲乏虔诚的人好好休息那么一下,稍微做点别的事……
但是忧伤在我们之间无声无息地弥漫,我为了终将会来的离别,他为了他还没出现的蝴蝶和圣殿。
“唉,你是哪人?”
“轩辕朝,周家村。”
“……什么?……五千年前!你、你不会是开玩笑吧!”
“开玩笑?不,我不说笑……”
“可现在是五千年后,你……知道吗?”
“五千年……我叩拜了五千年……不不,明明只有三十几年。”
“可这确实是五千年后!”
我忍不住站起来,这太荒谬,难道我是在和一个脑子有问题的人,在说一些他想象出来的事!可我看着四周,这景象奇异的,真实存在。他也在,还是发着微微地白光,风吹日晒的脸,始终如稚子般的表情中同样充满震撼和不信。
风吹来,掀起地面的叶子植被,天上汇聚乌风,瞬时风起云涌。闪电划穿云层,雷声轰轰隆隆滚滚而来。片刻就大雨倾盆。
他哀嚎一声,愣愣地看向地面发呆,忽然就抬起头,合掌之后趴伏在地哀声痛哭,哭声先是很低,慢慢和雨声相和,伴随雷电凄厉哀痛。
这痛过给了我,比我之前追忆失恋的痛更结实通透,从脚趾头到头发丝都在发疼发颤。原来只是心很疼,现在每寸皮肤每个毛孔都疼痛颤抖,绝望。
我不在怀疑什么,只觉同悲同伤不能自已,他不但遗失了圣殿,还在时间的长河中走失……
我用背包给他遮住头,我们在大雨里啜泣。
夜晚时分很快来临,背包已经被我们垫在屁股下面。也许悲伤只是一种需要宣泄的情绪,而白蝴蝶的出现依然是他重新回去的钥匙。
“你可以睡会,我可以帮你看着。”
“不……我一定要自己看到它。”
“你一路上都不怎么休息吗……”
“我当然休息,在觉得时间到了的时候……然后恢复了,就继续叩拜。”
我轻轻点头,这是一种旷日持久的诚心,而我在一路上,都在听音乐、看手机、刷片、发语音。我没有什么东西要叩拜,我只是去混一份工资……
“我感觉到它了……它出现了!”
随着他指的方向,我真的看到一只白色蝴蝶穿过枝叶,飞过草地,在前方发着莹莹白光。
“是的……它出现了……”
在愣神中,我魂魄具震的看到。他威仪起身,人又高大又笔直,难以言诉的重重一合掌后,就匍匐四肢几乎贴地,全身心的祈祷和敬拜着向流光溢彩的白蝴蝶一步步叩去。
他几乎都没有和我道别,就在我前方五十米处消失不见。
我忽然相信这天地神灵,这坐山上一定也有一座我要叩拜的圣殿。要么我怎会遇到他!
他叩拜的样子在我脑中久久不散,那么威仪庄重,身心俱付。
我不由自主学着他的样子,合掌伏卧,用身体贴近这土地。那一瞬间离自己的心近的能清晰的听见它所有的诉说。
它说,这就是信仰!比一切都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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