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不说法语之后，我已经十分不好意思告诉别人其实我本科是学法语的。来比利时之前虽然也有过可以重拾法语的愿望，但由于鲁汶在弗拉芒语区，我的项目又是英文授课的，而且鲁汶身为大学城，也是个清洁工都会英文的地方，所以一直也没有很急迫地想要重拾法语。
后来去了两次法国，跟着在法国呆了五年的大学室友从北晃到南，虽然日常生活还能对付，可好几次遇到人家跟我聊天我只能似懂非懂地点头，即便听懂了对方说的话，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在喉间打了几个转最终还是因为想不起某个重要的单词被强行咽下，换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哈哈打发。每到此刻我就无比羞愧：这让我以后回厦大遇到老师怎么交代？
于是趁着第二学期课少了点儿，赶紧去语言中心报了个班。
鲁汶有五个语言中心，CLT，ILT，Group T, CVO, The House of Dutch, 提供的选择不太一样，但有重合。收费也不一样，但因为比国政府鼓励多学语言，对这些语言机构都有补贴，所以学费都不贵。我最后选了CLT，就在我宿舍附近。开学一个月后某个下午心血来潮立即就去了，真的是心血来潮，以至于我连证件都没带后来又跑回家取，也真的是离家近。 到了办公室他们的工作人员问了我一些基本情况，然后把我带到了一间小屋子里做测试，里面已经有来报名的学生在。我们一人一台笔记本，各自做自己的测试。工作人员帮我选择好测试系统就走了。我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默默在那儿做了一个多小时，所谓裸考指的就是这样吧。读写都还过得去，听力很差，死读书不练习的典型表现。这个系统是做错题会倒扣分的，最后的结果是B2，估计都是被听力给扣了……然后回去办公室，工作人员已经从系统里知道了我的成绩，让我在几个时间段里选好了自己合适的时间，注册完毕缴费走人。果然便宜，116欧一学期还送了好厚一本教材。初级班更便宜，106欧两学期，不过教材另买。
我选的是每周四晚连上四小时的，听起来很累但实际上挺轻松。六点上课，八点休息一会儿，九点就该去听力教室练听力了。所以总共的课程时长只有三个半小时。因为大家一周才见一次，刚上课前半小时必定是各种聊天，老师会一个一个询问各自的新闻，这个过程就练习了听说。随后的课程里也很少刻板地授课，基本上都是一节课一个语法点，然后老师发各种卡片给大家分组练习对话或做游戏，他会在依次走到每个人身边边听边记，然后统一告诉大家一些应该注意的地方。
这样的教学方式深得我心，因为课本上的东西我全都学过，看一下就想起来了。我急需的就是听说练习。于是我就把法语课当成了娱乐项目，就当每周去一次跟同学们聊天玩。
班上一共不到20人，因为总有人缺课所以老也没出现齐全过。除了我和一个波兰男生外都是比利时人，从硕士博士到五十岁左右的“大叔”都有。这和初级班很不一样，初级班基本都是“外国人”，很少比利时人，这与比利时的语言教育有关。因为比利时的官方语言为法语，弗拉芒语和德语（抱歉德语区实在是太小了以至于大家时常不记得它的存在），所以大部分弗拉芒人小学或中学都有学过法语，后来如果不用就忘了（跟我一样）。后来进入高等教育或进入社会工作后重新有了需要或兴趣才又报了班来学，但因为有基础，分级时一般都会分到中级或高级。我们班的有建筑学博士，雅诗兰黛HR，HTC员工（他们办公室只有三个人，算是班上唯一对亚洲有些许了解的），ACCO书店售货员，房产中介，高中教师……每个人的背景都各不相同。老师也是弗拉芒人。听说弗拉芒区现在缺法语老师，我问为何不直接从法语区招，他们说，我们要保护弗拉芒区的就业率。嗯看吧，一个多语言多民族多政府国家就是这么麻烦。
弗拉芒人的法语呢，大致给我是这么个印象。首先你到大街上问，大部分人都会跟你说我会法语啊，正当你崇拜之际就发现他其实也就记得那么几句了。但因为周围邻居就是法语区（布鲁塞尔，瓦隆，法国），很多人经常往返两地，或者家人里有法语区来的，他们的法语就是母语水平。毕竟这是一个连Facebook和Youtube都搞不清你到底讲什么语只好法语弗拉芒语随机推送广告的国家，初见面问下人家的各种语言水平很重要。我们班也一样，说得好和说不好的一半一半，基本上说得好的那些都是在法语区上班每天都要用到法语的，不好的嘛就是像我们这样每周只来上一次课的……于是每次课前谈心都见“外派”法语区人民说得滔滔不绝，一到弗拉芒语区工作人民就支支吾吾语焉不详，ça va ça va, très bien就没了。老师也很无奈，为了促进大家集体进步他不得不各种逼问，从每一个小细节里不停地发掘新问题，直逼得被提问人恨不得手脚并用，于是大家的手语水平都得到了大大的提高。
虽然老师是弗拉芒人，但却是全程法语授课的，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跟你讲弗拉芒语或英语。而我们每次下课一出教室都是长吁一口气迅速恢复英文交流，上四小时课还真是蛮烧脑的。
虽然很多人说得比我好，但他们语法都不咋地，时常犯一些很低级的错误，这让我有了继续学下去的勇气……我们班都是年纪不小的成年人，大家平时都很忙，所以没几个人平时回家还复习的。但口语好的人的共同特点是敢说，不管对错说出来才知道，错了老师会纠正，纠正以后就记住了。我还是挺典型的中国人学外语，在心里反反复复地检查完语法没问题才敢说出来。上次在法国我朋友还说，你那法语啊，简直像是教科书里蹦出来的。这当然不是夸奖，她的意思是，其实生活中没人那么讲法语，你还是接地气一点吧。
然后是发音，我们班上除了老师没一个让我觉得发音标准的，我当然不是说我的发音就标准了。弗拉芒人都带了些口音，发音不够清晰，有些像美国人说法语，会吃掉很多音，但是比美式法语好得多。这让我想到这里学中文的小孩儿也是，都带了非常浓重的弗拉芒口音，但和法语相反，他们说汉语的感觉反而是发音过于清晰过于强调声调了。
由于比利时法语和法国法语有些许区别，老师为了让我们走遍Francophonie（全球法语区），也都会告诉我们一些常见的区别在哪里。拿最头痛的法语数字来举例：
法国 比利时
70 soixante-dix (60+10) septante (70)
90 quatre-vingt-dix (4*20+10) nonante (90)
80都是一样的quatre-vingts，如果比利时法语把瑞士法语里的octante（80）也吸收了的话，法语数数就容易多了。
不似我人类学的班级成天讨论些“人类重大问题”，法语班的主要话题就是家长里短，越琐碎越显示你的语言功底好，甚至平时在外面会被当作隐私的话题大家也会在这里聊得很开心。大家知根知底了，感情也就好了，由此看来语言班真是个交朋友的好地方。老师还会组织大家一起看法语电影。通常大家都是自己带点零食饮料去就把教室变电影院了，某次班上一个中年男人不知道家里是不是开超市的，拎了两大袋吃的喝的给大家分享，好不热闹。复活节的时候老师抱了一大篮子的巧克力彩蛋给大家，还提前下课去酒吧喝酒畅谈。有位男同学老婆生孩子了，带了比利时特有的专门庆祝小孩儿出生的巧克力糖给大家吃，还给大家秀他们家宝宝的照片。话说他当时放了两个星期的产假，班都没上还坚持来上法语课，我对他和他大度的夫人也是挺钦佩的。各种点滴连在一起，这学期的法语课还是很美好的，大家都挺舍不得离开，可是下学期一升级就必然会换老师。于是期末时大家集体写了一份申请，要求CLT让我们现在的老师跟着我们一起升。做老师做到这份上，也该无憾了吧。
比利时人专门为庆祝孩子出生送给亲朋好友的巧克力豆
故事的结尾是由于我从鲁汶搬到了布鲁塞尔，再也没有回去跟他们一起上过课。但现在想来，这个课程还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令人愉悦的上学经历呢。“学习”本就应该是一个令人愉悦的过程，而“上学”却时常毁了这种愉悦。其间的矛盾，似乎愈发需要调和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