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存梦呓 | 抉择

“诚惜，你是对的，成长是一场失去，我们无法选择难过与快乐。而我，也终于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了。”

诚惜：

可安？

世人皆言白日梦好，但我这午间一梦，却是满满的悲伤。

只记得全身一阵慵懒，朦胧间已身在一场欢乐的聚会，奇怪的是，地点在我奶奶家。院里挤满了我认识的人，熙攘于人山人海，大家彼此寒暄——而我无心应酬，一心只想找我奶奶。但我一次次拨开拥挤的人潮，里里外外找遍，几次大声喊她，就是找不到她。好久好久，西方的天已被染成金色。瞬间，所有人都消失了，只有我瘫坐在斑驳的石墙下，精疲力尽。

这时奶奶竟从厨房里走出来了，手里拿了一把油绿的韭菜和一只老旧的小马扎。她似是没看到我，放下马扎，正对着落日坐下。她将韭菜轻轻放在两脚间，双肘架在双膝上，俯下身子捞起一根韭菜，择去根，又弯腰将它放在一边，拿起另一根。我欣喜若狂地跳起来，笑出了孩童般的灿烂，对金色夕阳里的她大声喊了句：“奶奶!”她慢慢抬头，看到是我也笑了，还是记忆中的模样——眼睛眯成皱纹，脸上堆满沟壑，只抿嘴不漏齿，头微微向右斜。我伸开双臂飞也似的扑向她，她也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向我。

可不知是什么拖住了我的双腿，又有一股强大的阻力压着我，时间和夕阳的颜色搅在一起，越变越沉重，几乎成了金、成了铜。我吃力地移动着，想在周围凝固了一般的空气中，拨出时间的游丝来。

我最终还是什么也没扑到。一瞬间，金色被扭曲成亮白，人与景被封存在抽象派的画中。我仿佛穿过了现实与梦境之间的水帘洞，醒了。

望着宿舍发霉的天花板，一阵心慌。

家里的四个老人，如今只剩奶奶一个。她不愿意到城里住，就一个人住村里的老房子。她前一阵身体不太好，去了几次医院，现在也不知道……想到这里泪就不听控制地流了出来，一直流、一直流，湿了被子和大半个枕头、我好想马上冲回去，哪怕只是抱一抱她，但我不能。那天是周五，下个周就是月考，我已几乎在题海里溺亡了，填充着课本与试卷的复习计划里，亦是没有一点时间可偷来抒情。咬着被角安慰自己：过完今天，熬到两周一次的大休时，一定抽时间回去看她。于是反复深呼吸，抹干了泪，强忍着心慌跑出宿舍直奔教室，上课去了。

但如火山熔岩一般的情感迸发出来时，又是如何轻易压得住的？第一节课上英语，我呆坐在位子上，望着红笔黑笔荧光笔画了满篇的课文，却一点没有想背的欲望，满脑子都是刚才的梦。越想越心慌，越想越心慌，就在泪水夺眶而出的前一刻，借口上厕所冲出了教室。一路冲到厕所拧开水龙头，捧一把冷水就往脸上泼，冻红了脸颊，哭红了眼眶。直到心跳回了原频率，捧水的手不再颤抖，我才压了压情绪，又一次强迫自己回去上课。可刚一坐下，脸上的水却又和着流出的泪，大滴大滴地滴在课本上。

我眉上的结再也解不开了，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没有了意义，我只想长一双翅膀飞到她身边去，听她再给我哼一遍童年的歌。那一天可能是我人生最难熬的一天，在知识的理性与亲情的感性夹杂的鸳鸯锅里，我半死不活的灵魂已经脱离了被炖烂的肉体，无所皈依。

作业还没做完，就催着父亲回去，他问我干嘛，我又露出了八颗牙的笑给他，说：“吃饭。”然而真正空虚的并不是肚子，该是我焦灼的灵魂。

她在村头等着，穿的是那件棕底红花，略显土气的棉袄。还好，她没事。她包了包子，还做了韭菜鸡蛋面。我没有动包子，只是捧着那碗面一根一根地吃。爸妈吃完便应邀到二叔家喝茶，而我只想永远待在这个小房子里，哪儿也不去。我不敢看奶奶泛黄的眼睛，就把碗举高一些，盯着碗里的面，几次把泪忍了回去，心里默念着“别激动别激动别激动……”

她用那双粗糙的手将我的碎发捋到耳后，温柔地说了一句：“还要吗？锅里还有。”瞬间我两大滴眼泪落在碗里，放下碗抱着她放声大哭。你一定想不到，我这个公认的最要强的姑娘，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动作和一句轻轻的话就瞬间泪崩。她不问我为什么，只是任我抱着，用手轻拍我后背，说：“你从这么一点点的时候我就看着你睡觉，你最喜欢在角落里理一个小窝……我教你唱歌，你听一遍就会了……这么多孩子里我最疼你……”她只是缓缓地说，没有落泪，而我好久好久，死死抱住她不愿放手。

总是要上路的，就像我们都会长大。车缓缓驶来，我说：“我以后每周都会来看你。”她用两只大手包住我的小手：“我知道你学习忙，你要是有空就回来；要是没空——”汽车鸣笛，她也没说下去，只给了我一个眼神。车还没走远，她就默默转身走向了老房子，我却一直扭着身子，目送她慢慢消失在风里。我脑海中突然浮现这样一幅画面：炉子是暖的，她将锅放在上面，热了热昨日的剩菜；电视机开着，她守着偌大的空炕，没摘老花镜就睡了过去……我不敢想下去，扣上了宽大的帽子，泪似断珠。

回到家准备解决剩下的作业，刚握住书包里的一打卷子，奶奶临走时给我的那个眼神就又浮现在眼前。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奶奶希望你过的好啊，但奶奶更希望你回来看看。”我呆了几秒，然后猛地把卷子全部摔在了墙上，愤怒地咬着嘴唇，眼里尽是红血丝。我不是抱怨，我只是生气，气我不够优秀，又气我拿不出更多的时间去陪她。怒火在我五脏六腑中燃烧，胃一阵抽痛，我缩在椅子上抱着双膝，突然想到四个字：人生苦短。

确实，人生苦短，不敢辜负青春奋斗的时光，却又怕终于有所成之时“子欲养而亲不待”。终其一生全力奔赴梦想之人，成者固然有权、钱、名，得其所欲；然伴亲、友、爱之时却少，亦成终身遗憾。败者，则一无所有。诚惜，你是对的，成长是一场失去，我们无法选择难过与快乐。而我，也终于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了。

诚惜，这人生最难的抉择，你怎么做？

望安祝好。

明珠少年

2017年3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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