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扬·安德烈。

我老得很快，几年间就从一个渴望恋爱的少女，变成为现实生活斤斤计较的中年女人。

前几天到街上去，从一辆十字街口停着的车辆后视镜里看到眼角的皱纹和鼻翼两侧粗大的毛孔时，一瞬间就哭出来了，等红灯过斑马线的时候我径直往前，满脑子都是脸上的皱纹和丑态，一辆车急刹停在面前，惊恐将我拉回现实，我擦了擦眼泪，尽量避开人多的地方往家里走。

回到家，翻看旧照片，你也在场，我们八年前在云南昆明湖拍的照片你在场。亲爱的扬.安德烈，多希望此时你也在场，像告诉我你爱我的一切优点缺点那样告诉我，岁月的痕迹每一样都好，皱纹是好的、发福的身体是好的、一切缺陷都有美。可此时我孤身一人，坐在这房间里，对你的消息一无所知。这么多年过去，我无法爱上别人，我的身体虽在多年前就同你抽离，但又好像从未离开你，亲爱的扬.安德烈，再无别人能替代你，成为我的挚友、情人、丈夫和孩子的父亲。

这几年我旅行了一些地方，攒的钱都花在了路上。三十岁前，熟悉中国，三十岁后同你到国外去，这是我们一早约定好的，把你那粘人的前妻丢了吧，连同你们的孩子也一起丢下，跟我到伦敦、到巴黎去，不管到哪里，只要远离我们现在生活的城市就好，这里的每个人都一副看笑话的丑模样，他们断言你不敢娶一个疯女人，不敢娶我，不敢娶一个为爱发疯的女人，他们断言我是个荡妇，哪天厌倦了你就另找个新男人，他们断言，即使有幸婚配我们也不过是彼此的玩物，是这样吗？

爱的误会一旦深下去，就是无边，这一点我清楚，但也永远不想面对，我活在自己为自己设定的命运里，除了我，还有你。我们也有家人朋友，但那种爱是不同的，他们令我感到安全舒适，而你永远令我有欲望，你在的时候，我的身体柔软，心和血液柔软，我的一切都柔软，你不在黑夜漫长得令人厌倦，我的身体像被劈开又晒干的两块木材，没有一点迷人之处，你应该记得吧。

我们新家的桌椅沙发，窗帘和卧室的灯，你的眼睛，我们躺在地上，身下只铺一条薄毯子，我们拥抱，身体用力贴近对方，我们在无事可做的下午隔着沙发和桌角四目相对，我们在咖啡厅里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笑、只是沉默，一直从下午到凌晨三点，然后走夜路回家。你带我走过的每一步都叫我窒息，那几乎要了我的命，那三年好像把一辈子爱都挥霍完了，我的成长、正直的念头、我的良性发展的内心皆因你而起，这一点我永远不会忘记。在你之后我没有遇见爱情，在城市的言语断定你无法娶我，而一切尚未落定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爱情结束了，但我们的爱情不过是这关系之间的一小部分，填满我们的应该是发自内心的吸引、两个相同的人的遇见，而共同滋养的好感受。

年轻的时候总是这样，无法应付谎言，应付爱情结束，或者更准确的说应付想象之外的一切意外的发生。她喜欢甜的东西，喜欢一切梦境，喜欢现实跟着想象行事，所以出错是常态，苏醒即意味噩梦缠身，现实的惊恐永远大过梦境的惊恐，而想象喜悦过后的现实的惊恐，永远大于平常的现实的惊恐，一旦醒过来，就是一场大病，这病的根源就是我爱你，在过马路想到你，看到脸上皱纹时想到你，你会牵着我喝完咖啡，然后亲吻我的皱纹告诉我岁月遗留的一切痕迹都美，然后我们一道走回家，这件事，是我梦醒了仍旧坚信的事。

然而，人这一辈子最多只会遇见一个扬.安德烈，遇见了生一场大病，落一个病根，遇不到，就永远想象，然后在想象中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