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书虫
早上醒来时,就听见妈妈喊吃饭。有人心疼自己,感觉真好。如果不是因为妈妈离家出走,我不会那么快意识到妈妈的重要性,无法意识到如此平凡普通如此不起眼却这么伟大。也许妈妈自身也未意识到自己伟大,意识不到母爱创造的奇迹。妈妈的回归,给我们一个家,一个安心的小窝。
日子慢慢好转。吃饭时,爸爸妈妈时不时说话。妹妹遇到感兴趣的话题,就会说几句,说到高兴处蹦出一个笑话,逗得我们直笑。我安静地坐在桌前,默默吃饭不说话。我喜欢这种氛围,无话不谈,自由自在,无拘无束。这种氛围令我特别舒服,惬意,轻松。这才是家的感觉,才是一个家该有的生机和活力。
吃完饭,妈妈收拾好厨房,带着我和妹妹再次出发去河边,一满排车都是衣服,脏鞋,竟然翻出这么多。
一进入五月,天气愈发的暖,蝴蝶蜜蜂来了,最招人恨的苍蝇也来了。出发前,妈妈带上去年的竹帘,总共有三个竹帘,堂屋一个,我和妹妹屋一个,厨屋一个。妈妈要重新洗刷一遍,晾干,回来挂门上,避免蚊虫进屋。
一路上,妈妈和妹妹滔滔不绝的说东道西,什么都说,不过说的话没那么悲伤,也没那么欢快。可能很长世间不说话,谁起头说话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表达对过去一家人在一起的怀念和恋恋不舍。但凡见过我和妹妹的人都说,我像我爸,我妹像我妈,性格也是如此。家里人希望我多说话妹妹少说话,最好我和妹妹性格中和一下,这样我两就不会那么明显两级分化。
爸爸妈妈担心将来我吃不说话的亏,担心我不说话以后被人嫌弃不懂礼数,被人当成哑巴。我从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像礼数方面我努力按照爸妈说的做。我的话不多,不代表我傻,不代表我可以任人欺负,也不代表我不懂礼数不尊重人。我只是不喜欢说话,不知如何开口说话,更不知道如何和人说话以此套近乎。在我看来,不管说再多话仍然能感到虚伪。那时,我并不懂言多必失。如果我早知道这个道理,一定会拿这个道理反驳,更何况,我和爸爸妈妈妹妹有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但这并不妨碍我对她们的爱,对她们的情意,对她们深深的依赖和信任。
我心里什么都清楚,但我不喜欢说出来,总感觉说出来就变味了。而且我不会装模作样,不会假装,不会假装熟悉,不会假装热情,不会假装亲切,我不会虚伪,也不喜欢虚伪,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想说话就说话,不想说就不说,
到了河边,妈妈妹妹劝我下去尝试靠近河水,由于我心里发怵,天生怕河,骨子里恐惧河水。说不定上辈子我是被水淹死的,或被水里的鱼虾吃掉的,所以我对河有巨大的恐惧和阴影。
我的职责还是晒衣服,收衣服,妈妈妹妹在河里洗衣服刷鞋。我坐在晾好衣服的旁边,望着河,望着妈妈妹妹,望着远处的风,望着远处的田野,一望无际的田野,都是麦子,绿油油,绿的发黑发紫,不用说,麦子铆足了劲儿生长,开花,结穗子。书上说在希望的田野,好像田野真能给人带来希望,让人看到希望,看到金灿灿的如阳光般的希望。黄色的土地用另一种方式表现自己的价值,麦子承载土地的希望,延续土地的生命,散发土地的芬芳,用实际行动证明土地默默无闻的奉献和付出。我这才明白,原来更伟大的是土地,这块贫瘠却努力拼搏,心甘情愿奉献出自己热血,供出所有精华,毫无保留的供养给麦子。
我们吃的麦子是土地的心血。土地精心养育这里的一切,是这里所有生命的母亲。
我爸说今年不种别的,只种棉花,只要我爸好好照顾种植棉花的土地,精心呵护种植的棉花,我想我家种出的棉花肯定又大又白又软,一大朵一大朵,怎么摘也摘不完,眼前浮现出一个纯洁柔软,美丽丰收的世界。
这样的场面极其壮观,连绵几亩地,我想象不出更形象具体的画面,至少像眼前河水一眼望震撼身心,说不出一句话。我猛然发觉土地有生命,河水有生命,麦子有生命,棉花有生命。天上的云也跟着有了生命。仿佛芸芸众生都有生命,人只是其中一个种群而已。
我竟然被这样不易察觉的伟大而感动落泪,为这辽阔的有情有意的土地流泪,为这里每一样默默付出不求回报流泪,为生命的延续落泪。它们感动了我,同时,深深震撼了我,让我发自肺腑对它们产生崇敬,敬畏和赞颂。我饱满的情感是它们无声无息给我的,是它们无私奉献我的,我不知道回报它们什么,也许和泥土化为一体时,我才能回报它们。
衣服很快就干了,衣服一干会很轻,风轻轻一吹落到地上。我站起来捡起来折叠好,把衣服上一排扣子系好,拉链拉好,折叠成四方块,方方正正的,像我写的四四方方的字,也好像妈妈亲手蒸的方方正正的馍馍。
眼看太阳升到天空中央,不用说该吃午饭了,我站在河堤上朝她两大喊我回家做饭去了。妈妈应准了。这次我没跑回家,像是玩似的,一路走一路看田野的麦子。麦子已经有尖尖的翠翠的麦芒,一个个昂着头顶着脑袋,望着天空。它们即将离开大地怀抱时,倾尽一生力气低头凝望生养自己的母亲,不管多么秀丽的风光也吸引不了它们的目光。这时,它们意识到大地母亲默默无闻的爱,这种爱究竟能有多深沉。它们又是多么无知,等到失去时,才知道这份爱的珍贵,无私,伟大。它们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向大地鞠躬,表达歉意和敬意。
原来,世间万物都是母亲供养的,没有母亲,怎么会有新生命,怎么会长大。
路上没人,我飞快摘了一个麦穗。五月底的麦穗只要轻轻一搓,饱满的麦粒就会搓出来,放到嘴里,轻轻咬一口,瞬间溢出白色汁液,好像牛奶一样,有一丝丝的甜意,一点点青涩,一点点稚嫩。
剥好麦粒,我挑了一个最饱满的放在嘴里,时候还早,麦子还不能生吃。我偷偷把麦粒扔到麦地里,感觉特别愧疚,羞耻,仿佛做了一件伤害别人的事情。
我只好一边走路一边唱歌,唱歌以后,心情好了许多。一唱歌,我的心情就出奇的好,好的犹如晴空万里,烦恼全忘了。一高兴,我就会沉醉其中,忘乎所以起来,一蹦一跳,像回到小时候那样,感觉自己特别像一只小兔子。我想,如果林凯见到我这样,一定会笑掉大牙,一定会说李丹宁,你傻的真可爱,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傻的女生。可能心情太好了,我竟然忘记我已经和林凯不再是同桌,已经好久没坐在一起,好久没一起说话了。
想到这里,我快乐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不唱也不跳了,落寞的情绪涌遍全身。如果我和林凯遇见,我们还会说话吗,还能回到从前无话不谈吗,我想了想,好像不太可能。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样一个结果。我觉得老天是公平的,让我得到一样必让我失去一样,从不多给我一样。我失去妈妈时,林凯陪我安慰我,帮我度过最难熬的日子。我妈回来,我失去林凯。我和林凯再也无法敞开心扉互诉衷肠。我成了一个孤单的人,也许林凯也成了一个孤单的人。
我想象着我和林凯重逢的天气,氛围,环境,地点,包括我们做什么说什么。那会年少,以为只要不坐在一起就是分别,不在身旁就是远在天边,即使在同一个班,呼吸同一片空气,学习同一门课程,同一个老师授课,不管什么都是一样的,却像被活生生拆散。
这哪儿是分别,对生离死别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不值心生烦恼,倍增伤感。什么都不懂,以为想要说话是最难的。谁知道还有比这更残酷无情更让人无法接受的分离,一分别竟是一生。
走到胡同,我竟然希望林凯站在这里送我回家,笑着,露出两个酒窝,目送我进这条胡同。我的视线模糊不清,仿佛林凯真的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他出现在这里,要么我做梦,要么我把别人认成他。
细想起来,林凯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地方,我喜欢我们在一起时,互相分享我们各自的心情,遇到我不开心的他会安慰我,遇到他不开心的我会安慰他。仿佛我们两个人是彼此的光和热,一直温暖彼此。林凯特别极端,有时特别像个小孩子,有时特别像大哥哥,不管他什么样儿,我都不介意。
邻居坐在门口,我怕她看见我流泪,急忙低下头匆匆走过。到了家,我的情绪才恢复好多。我爸不在家,也不知道去哪儿了。我爸很少问我学校的情况,也不问我学习成绩。我也很少主动汇报学校的情况。他们了解我不管做什么都出奇认真,所以对我的敏感和脆弱也无从知晓。
天气越来越热,大家脱掉厚重的毛衣,全换成单薄衣服。妈妈给我和妹妹买了两件上衣,颜色款式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大小号。妈妈买的衣服,我感觉更像是男孩子穿的,颜色是灰暗色,穿起来也不修身,特别肥大。偶然得知,妈妈赶集给爸爸买的十元一件的衣服,感觉特别便宜,一口气买了六件。爸爸,妹妹和我,一人两件。妈妈说要是她能穿上也给自己买两件,可惜穿不上。
我很少穿新衣服,就算穿新衣服也未穿过特别漂亮的衣服。之前调皮捣蛋的男生乱开玩笑说我穿的是男孩子衣服。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争执,我一直装没听见。外在真这么重要吗,比一个人的美丽心灵还重要吗,我心里顿时疑惑不解,感觉自己在和自己较劲儿,和那些男生较劲儿。我说不出的难过,不知道告诉谁我的困惑。我和李少阳的关系很不好,自从我们成同桌未曾讲一句,我不知道为什么弄成这样,我都不知道自己如何得罪了他。
我感觉自己四面楚歌,孤立无援,还不如和林凯做同桌。我望着教室门口,好像从中找到一丝丝慰藉。林凯推门而入,我们不期而遇四目相对,林凯冲我轻轻一笑像一只燕子飞过。林凯闯入门口时,就像闯入我的心门,推开门,一束光亮照了进来。林凯好像一直都没变,他们三人都没变,变的只有我自己。至于,我哪儿变了,我也说不上来。
我感觉一切都变了,变的和之前不一样了。
我一直想找机会和林凯说话,始终找不到,我又担心过于唐突会让他多想,也会让他不自然。万一,我去找他又不知道说什么,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我两想说话却说不出一句话,那样太尴尬。
自从调换座位,我很少听到有关林凯的消息。有次,班主任让我上去默写古诗词,竟然也叫了林凯。我不知道班主任是否记得我和林凯曾经是同桌,也不知道林凯是否记得我曾经是他的同桌,不过这些我都记得,一直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晰,向忘也忘不了。
我先到讲台,趴在黑板的左半部分,林凯随后到讲台,趴在黑板右半部分。林凯礼貌性冲我一笑,我当时差点哭了,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哭,可能这一刻等的太久了,可能等的绝望了,可能绝望之后又看到新希望。也许,见到林凯这个熟悉的笑容我就想起他给我关照和帮助,再也没人像他那样乐意主动帮助我。
班主任提上一句,我和林凯写下一句。我很快写完答案,眼角余光看到林凯认真回忆课文,绞尽脑汁想下一句,却写不出一个字。我替林凯着急,真能急死人,亏他平常抄我作业,这次怎么不抄了。我眼神示意林凯看我的答案,林凯刚伸过头来看,还没看仔细。班主任站在讲台下说各人写各人的,不许偷看。林凯只好转过头,一个字也没写出来。不用说,班主任不会轻易放过他。我心里不停说看过来啊,恨不能替林凯写出下一句古诗词。林凯却像什么也没听到,纹丝不动站在那里。我打他的心都有了,心想怎么这么笨,我都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班主任提了五个默写句子,林凯一句也没接上。可想而知,班主任让我坐回座位,让林凯站在讲台旁边,讲台旁边的角落就是垃圾桶。那节课,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虽然看着班主任和黑板,但我知道我的心和眼睛一直看林凯。我和林凯时不时会碰上彼此目光,然后赶紧移开。我不知道林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想见林凯,非常非常想见,甚至非常非常想和他说话,不知道他有没有这样的想法。
下课后,班主任才让林凯坐回座位,还说下节课接着提问,要是再不会背写,就让全班同学陪他背写,直到他熟练默写为止。林凯低着头走回自己座位,我假装不经意间望去,和其他人望过去的方向一致,望向他的背影,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落寞,有些孤单,有些失落,好像受了一道伤。林凯的忧伤我能看到,我的忧伤林凯也能看到。
临放暑假前,妈妈给我买了一件白色蕾丝边长裙,上面缀有粉红色花朵,直到我膝盖下面接近脚踝处。我穿着白色短袖,白色蕾丝边长裙,脚上一双白色球鞋。那时的球鞋类似踢足球的球鞋,鞋底冒出钉子,不像现在用来跑步的运动球鞋,而且那样的球鞋很便宜,一双十块钱。每次刷白色球鞋,女生都会在上面敷一层卫生纸,晒干后球鞋更白更净。
我真没想到,这身装扮进班时竟能引起轰动。刚推开门,热闹的教室瞬间鸦雀无声,我一抬头就看到一双双乌黑发亮的眼睛齐刷刷的看向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我。我的脸瞬间滚烫起来,心想这次又丢人了。我低着头快速走到座位上,始终不敢抬头。不知多久,教室又恢复开始的热闹。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不喜欢被人盯着看,不喜欢成为班上的焦点,更不喜欢听到别人议论我半句,哪怕一个字也不行。
我坐下后,周围纷纷转过身对我说,李丹宁,你这样穿衣服,太漂亮了,一点也不像你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微笑。别人看少夸我穿衣服好看,这是第一次,按说我应该开心,却难过极了,脸上笑的多开心,心里就有多难过。我顿时生出无限凄凉,落寞,伤心。一件好看的衣服竟然让人忽略掉内心的美。林凯见我穿成这样,他会怎么想,如果我们还坐一起,他会怎么说我。他会笑着说李丹宁,你今天很漂亮,漂亮的我都不敢认你了。
我刚拿出课本准备做习题,李少阳凑到我面前小声说,你今天很好看。这是李少阳第一次主动开口和我说话,我说了句谢谢。李少阳说,李丹宁,以后你这样穿衣服肯定会招很多人喜欢。我心头涌上一阵酸涩,说不出一句话。李少阳说,李丹宁,这次放学回家,我们可以一起骑自行车回家。我说我没有骑自行车,我是走路来的。李少阳说那正好,我们是同一个村的,正好我也能骑自行车捎你一段。我难以适应李少阳的热情,说我已经习惯走路回家,就不麻烦了。李少阳也没说别的。
我回身飞快望向林凯一眼,只见林凯低着头,头埋在竖立的书后面,什么都看不见。
这时,我特别希望林凯说李丹宁,我送你回家。我不需要任何人骑车送我回家,我只想找一个能和我分享我们彼此心情的人。我只找到林凯,也只有他一个人让我愿意诉说我的心情。
下课后,我立刻跑出教室,站在教室门外等林凯,一直等林凯走出教室,等了课间十分钟,也没等到林凯。我失落又失望走回教室,低头坐回自己座位。李少阳开始和我主动搭讪,这让我受宠若惊。我对李少阳没反感,对他也没好感。对我来说,李少阳就是一个陌生人,我从未想过和他说话,和他成为朋友。
李少阳笑着说,李丹宁,我真没想到会和你成为同桌,我们小学五年也没成同桌,初一快要结束时,我们竟然成了同桌。我微笑着,不知说什么好。李少阳说你怎么不骑自行车上学,我想说我新买的自行车被偷了,又担心他不停追问,只好说走路走习惯了。李少阳说以后你要是不骑自行车,我可以骑车带你。
我微笑而不失礼貌地说谢谢你的好意,不用了。李少阳好像有话要说,我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李少阳说你和林凯关系很好吗。我吃惊地看向李少阳,心想我心里想的什么难道都被李少阳看出来了吗。李少阳说,上次调换座位林凯说的那些话,好像担心我会欺负你。我这才明白李少阳的意思,刚才吓我一跳,让我大气不敢出一下。我说他人很好,就是不会说话。李少阳说我能听出来他很关心你,我说毕竟同桌好长时间,脾气性格都熟悉了,一下调换座位,有点舍不得分开。李少阳说我们同桌久了,也会熟悉各自的脾气性格。虽然李少阳这样说,但我从未想过和他的关系能够像我和林凯那样。直觉告诉我,我和李少阳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很难和他有共同语言。
林凯说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欺负你吧。我摇摇头说不是。李少阳笑了说,那就好,我还真担心给你留下一个不好的印象。我急忙说没有。说到这里,我急忙收住,除了知道李少阳学习好,我对他一无所知,上小学那会,我就觉得我和他的距离很遥远,我们没有共同交集,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好像从没见过这个人。打死我也不敢相信,我竟然和李少阳成了同桌。这要是让我的那帮小学同学,那帮偷偷喜欢李少阳的女生知道,她们一定说我痴人说梦。也怪李少阳桃花运不好,那些女生竟然没有一个和他分到同一个班里,也不知道他是否听说,有几个女生将来非他不嫁。
自从我和李少阳说话,好像我和李少阳那道看不见的门也和墙一下被推倒。我们见面微笑,问候,打招呼,好像成了朋友。我们之间特别客气,特别礼貌,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我的眼睛耳朵除了关注老师以外,就是林凯,情不自禁的想要看到他听到他。奇怪的是,每次我看见他进教室时,总是装作低头学习,感觉他走出好远,我才敢抬头。
虽然林凯不是直接从我面前经过,但我还是特别紧张,紧张的手心能出汗,好像林凯从我一个人面前走过。实际上,我坐在第三排,就算林凯从前面走过,也是经过第一排。我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
渐渐地,我发现两个奇怪现象。林凯从教室前面经过时,要么是他低下头,要么是我低下头。另外,林凯站在教室门外时,我正好能通过敞开的门看见他的背影,他一回头就能看见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过于敏感,隐隐感觉林凯和我似乎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受,我想找他,他也想找我,总想接近,却不知如何接近,每次都小心翼翼的迎上对方的眼神,生怕别人发现什么,也怕对方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如果不是李少阳,我还一直觉得这是我的错觉。林凯像往常站在教室门外,我不经意就能看到他的背影,他双手插在裤兜里,一个人站在那里,看上去形单影只,感觉特别可怜,身穿一件雪白衬衫,一件黑色裤子,一双白色球鞋。没想到,一个男孩子竟然也能穿出白色的美,白色的好看。我不由看呆了,也不由为林凯担忧起来。
“你在看什么?”李少阳打断我的思绪。我急忙收回视线,说没什么。李少阳顺着我刚才注视的方向望去,说林凯一个人站在那里干什么。我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李少阳。李少阳笑着说,我一直忘不了林凯给你搬课桌时的语气和神情,特别霸道,一副盛气凌人,好像他很担心你受欺负。李少阳无意间提起那天,我心里又是开心又是害怕,害怕李少阳从中看出什么。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林凯究竟是怎么看我的,究竟是不是我心里想的那样,我害怕是,又害怕不是。
我从一本课外读物读到那句最有名的话: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那时,我不懂爱,但是我知道这种感受,明白这种无奈。我感觉这句话恰到好处地描述我和林凯的距离,我知道我们是同学的关系,但我知道我们的距离不是同学的距离。
虽然我一直希望能和林凯回到从前那样,好像一直没有机会。机会总会无意间说来就来,能不能抓住就要看自身运气。体育课上,体育老师竟然把我和林凯分到一组,我们面对面站着,我不敢看林凯,林凯也不看我。体育老师站在我和林凯面前大声说,最后重复一遍直视前方。好像呵斥我和林凯,又好像呵斥别人。这时,我和林凯才敢看对方的眼睛,他的眼睛好像会说话,我第一次发觉林凯的眼睛会说话,那么我的眼睛呢,我的眼神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像和林凯那样会说话,说了很多很多的话。我的眼神如果会说话,那么我说的话他全听到了吗,听懂了吗。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直视对方的眼睛很久很久,将近一节课的时间,而且这次我们很坦然,没有丝毫胆怯。
体育课最后十分钟,体育老师才宣布解散,我也不明白体育老师闹哪出,莫名其妙的就上了一节别样的体育课。好像体育老师训练我们:勇于直视别人的眼睛,别人的眼光。严格来说,这是一节具有特别教育意义,深刻哲理的体育课。体育老师刚说解散,大家纷纷埋怨这节体育课是有史以来最累最难的一节课。
我刚想和林凯说话,就有人叫林凯去玩单双杠。林凯看了看我,对那人说快下课了,还玩什么玩,不玩了,歇会儿。那人拽着林凯胳膊说,什么也没做,就累了,你还是不是男的。林凯笑了说,胡说什么,今天没心情玩,你去吧。那人扫兴地走了。
我想叫林凯和我一起走走说说话,可一想到万一林凯拒绝我的好意,那我岂不是自作多情。我只好一人去跳沙坑处,那里机会没人,正好位于整个操场的边上,算是一个很好的休息区。我正往前走,身后传来声音说,你要去哪儿,李丹宁。我一回头就看到站在我身后的林凯,他脸上都是明媚的光,一身的光泽,光彩照人。他的一身白加黑,更是给他加了不少分,极其炫耀,生动。
“我去沙坑那边坐坐。”我对林凯淡淡一笑。林凯说,巧了,我也想去那里。
开始,我和林凯一前一后往沙坑走去,后来,就不知道怎么变成并肩齐驱。偶尔,两人肩碰肩,我不敢看林凯,只顾着低头往前。我们走的很快,又好像走的很慢,慢的像是无限拉抻通往那条沙坑的路,好像永远走不到尽头。
不知多久,林凯说,你那天穿的裙子很好看。我抬头看一眼林凯说是吗。林凯笑着说是的。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像有好多话要说,又好像没话说,也许是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不知道挑哪一句重要地说,总觉得没说出的话都是极其重要的,每一句都想说给林凯。
林凯说,他没有欺负你吧。我说没有。林凯说那就好。我说,你新同桌怎么样。林凯抚过前额头发说,就那样吧,不过我觉得还是你好,她比不上你。我听到林凯说的这句话心理甜滋滋的,想笑又不敢笑,感觉自己好像赢了,无形之中打了一场胜仗,好像什么都没变,一切都是老样子,这让我紧张不安的心开始安心起来。
“你和杨帆和好了吧?”我低着头问林凯。林凯问你知道了,我说我不知道,瞎猜的。林凯说瞎猜也能猜这么对,神算子啊。我被林凯说的笑了,说我无意间看到你和杨帆说话了。林凯没再说话。
我们身后很热闹,身前很安静,好像两个世界。林凯说我们还能是朋友吗,我说你说能就能,你说不能就不能。林凯说我以为我们再也不是朋友。我惊讶的看着林凯,我以为只有我有这样的感受,没想到林凯也会有,不由问为什么。林凯说你看我们离的那么远,隔着那么多人,说话不方便,写纸条不方便,看你哭不方便,拿你开心也不方便。我被林凯说的眼泪差点流出来,努力咽回肚子里,要不然他又该笑我哭了。林凯很少笑我哭,他总是默默递给我擦眼泪的纸巾。我说你就取笑我吧。林凯说自从你走了以后,我忽然意识到没有你,一切都变了,变了一个新模样。说不清什么感觉,感觉你一直都在,又感觉和你十万八千里,你说矛不矛盾。
走到沙坑,我面向操场中央坐下来,林凯坐在我身旁,好像我们又回到教室里一起同桌的日子。我们一起面对操场中央,看着热闹的人群,听着他们的嬉笑声,他们看上去很快乐很开心,无忧无虑。他们有的都是我和林凯没有的,我们羡慕他们,甚至希望自己能变成他们那样无忧无虑。
此时,万里无云,风了无踪影。阳光如成吨成吨的河水,成亩成亩的良田,窝在我们心海里,跃进我们的眼睛里。我望着太阳,不由问林凯喜欢太阳吗。林凯望着太阳,片刻过后,说太阳很伟大,世上只有一个太阳,谁会不喜欢太阳。
我说,我爱太阳。说完,我用食指指尖在沙坑上不停画圆圈,好像画出的是一个个太阳,边画边说,“我真的爱太阳,这辈子只爱太阳,可我并没有为她做过什么,我只是爱她,她从来不说爱我,却温暖照亮我一生。也许,这就是太阳的伟大,只付出不索取,好吧……我不想做太阳了,那样太累了。”
林凯说,“谁说你没回报,你好好活着,健康活着,活成太阳那般灿烂,哪怕笑成太阳般灿烂,就是它的功劳,就是对它最好的回报。”
我不敢相信林凯说的话,但又不敢抬头看向他,说,“有时,我感觉自己孤零零的,特别像个孤儿。有时,我看到你的背影,也觉得你孤零零的,和我一样像个孤儿。”我说完,再也控制不住流泪。林凯递给我纸巾,说:“只要我们一起说话聊天,坐在一起,像这样坐一起,就不是孤零零的,也不会感觉像一个孤儿。”
我也是从那以后开始变的爱笑,变的笑成太阳般灿烂,不管我走路跌倒,不管我雨天滑倒,不管我被人嘲笑,不管别人怎么看不起我,我都会笑成太阳的模样,都会把自己看成太阳,看成独一无二的太阳。
虽然我爱笑,但我一直未改掉爱哭的毛病。林凯在时,我爱哭,林凯不在后,我有很长一段时间哭不出来流不出眼泪,只是现在一想到,我的眼睛总是模糊不清,甚至泪流满面。
林凯笑了说,李丹宁,暑假的时候准备怎么过,有没有想过来找我。我擦掉眼泪说,不。林凯问为什么。我说我可能要下地干活。林凯说你家地很多吗。我说不多,不过我听我爸说要种很多很多棉花,种棉花很费时费力。林凯说要不我去你家给你家干活吧,反正我在家也没什么事。我破涕而笑说,你敢吗。林凯说有什么不敢的。
我说你家人肯定会问你去哪儿了,一天干什么去了。林凯说李丹宁,我们离家出走吧,就一次,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们一起去。我见林凯郑重其事的神情说,我去过的最远的地方还没超过县城,其他的地方我不知道去哪儿。林凯说我买了一张地图,到时候拿给你,你看看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问林凯想去哪儿,林凯想了想说,我想去很多地方,说出来吓你一跳。我被林凯说的顿时紧张,小心翼翼地问上天入地,像孙悟空那样腾空驾雾。林凯笑了说,我倒是想,可惜我没有孙悟空那么大的本事。
我感觉林凯胸有成竹,早就谋划好去处。我说你说想去哪里。林凯神秘一笑说,西方极乐世界。我像听到一个爆炸消息,小声说你想死。林凯笑了说那是不可能的,我们可以商量一下去哪里,如果去北京,可以去看天安门,爬长城,毛爷爷不是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吗,到了长城我两都是英雄好汉。林凯说着好像我们已经到了北京正在爬长城。我感觉不可思议,就问你真要爬长城吗。林凯说除了爬长城还可以去故宫,你穿着皇后的服装,我穿着皇帝的服装,我们坐在一起,死在一起,埋在一起。我被林凯的慷慨陈词说的激动起来,说你说的是清朝还是明朝,现在这两个朝代都没了,人民已经当家作主。
林凯说要不我们去上海,上海也很漂亮,很时髦,很大。我摇摇头。林凯问你不想和我一起去。我说我怕我迷路,回不了家,我爸妈还有我妹一定会急死的,你爸妈还有你妹妹也会因为找不到你急死的。林凯沉默片刻说,想去一个地方怎么这么难。我说你去可以,最好告诉家里人一声,要不然他们肯定会满天找你,要是找到你,不剥你一层皮就不错了。林凯说那是以后的事儿了,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家出走吗。我不知道自己愿不愿意,也忘记自己点头还是摇头。
直到林凯从讲台经过时,不动声色让最前排传给我一样东西时,我打开一看是地图,才知道林凯不是说着玩的,这次他动真格的了。我很想和林凯好好谈谈,想要了解他离家出走的真正原因。可是林凯不说,就算我问也是白问。我看到地图上标出的红色油笔,一看就是林凯想去的地方。林凯标了一条路线,清晰明了,简直谋划的天衣无缝。我顿时佩服林凯,没想到他做起事来竟然一根筋。
我什么都不懂,也是脑子一热,林凯想去,我也想和他一起去,但没细想我们这个方案可不可靠,过程中遇到的困难,以及怎么解决困难。林凯的最终目的地是长城,我不敢想象我和林凯步行到北京,到长城需要多长的时间,一年,两年,三年,如果三年以后,我们还没走到北京,还没走到长城,那我和他岂不是错过高考。这时,我还没忘记我要考高中考大学,也只有考高中考大学还让我保持几丝理智意识。
我一直觉得林凯不是那种离家出走的人,就算离家出走也是我这样的人。不对,准确地说,应该是之前的那个我,单亲家庭的孩子,缺少母爱或父爱,感受不到亲情温暖,才会想着离家出走,想要逃离所在的困境。自从妈妈回家以后,我就不再那样想了,我有了一个完整的家,我什么都不缺了,这让我哪儿也不想去。
我想起之前我想要拼命学会骑自行车,想要去县城,想要去看叶小龙,想要到叶小龙所上的学校看望他。可惜我失败了,这个失败深深打击了我,让我不再想去县城找叶小龙,不知道怎么就释怀了。我忽然觉得,林凯离家出走的想法和我当时想找叶小龙是一样的,也许受挫了,也许时间久了过了那个劲儿,就不想了。你看,如果不是林凯这么想离家出走,我都想不到叶小龙,想不到我曾经特别想去县城的初中找叶小龙。我想到一个不让林凯离家出走的主意,既然林凯那么渴望离家出走,就让他带我去县城,去县城的找叶小龙,哪怕站在门外看看叶小龙上的学校是什么样子。
林凯开始和我策划离家出走的事情,我把我的想法告诉林凯,林凯问我叶小龙是谁。我不知道该怎么给林凯说,我就是想看看叶小龙,想看看他就读的学校,他是不是已经忘了我,是不是我站在他面前再也认不出我。林凯笑我是个傻子,小时候的人和事竟然记的那么清楚,竟然当真。我明白林凯的意思,但我不死心,我是那种不见黄河不死心,撞的头破血流依旧不回头的人。我感觉,这点我和林凯特别相似,通过这点,就知道我两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林凯说我们的第一站就是县城,就是县城的所有初中学校。林凯说如果叶小龙认不出我,我不能哭也不能生闷气,如果我们当面认出来也不许说是我和林凯离家出走。林凯问我能不能在那么多面孔里认出叶小龙,我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能,化成灰我也能认出来。林凯似乎不相信说,李丹宁,你越是这样肯定,我越觉得越悬乎,要不你就自动放弃,别自讨苦吃了,说不定他早把你忘了,要是他忘不了你,要是还记得你,隔了这么久,他怎么不回老家看你,不回一趟老家找你。我辩驳道,他爸妈一年到头不回家,他怎么回家。林凯说,李丹宁,你最好不要清醒一点,别自欺欺人,伤害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小时候的事儿就让它过去吧,你干什么还那么较真,他肯定认识很多新朋友以后就把你忘了。
我和林凯不欢而散。林凯这样说我很不乐意,叶小龙怎么会是这样的人,他怎么说忘就忘了,怎么忘了我们小时候,我们可是一起长大一起学习,有时甚至一起吃饭。还有叶小龙的姐姐,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我开始期盼暑假赶快到来。我从未像这样期盼过暑假。
暑假之前还有一次升级考试,我给林凯辅导学习,可不希望林凯再次留级,那样我就是他的学姐了。林凯嗤之以鼻说,他留级并不是他没考上初二,而是他爸爸觉得他基础没打好,让他再复习一年打好底子。
全班进入紧张备考阶段,谁都不敢像刚入学那会溜溜呵呵,嘻嘻哈哈,不把考试放在心上。我和林凯并没有因为准备升级考试而不说话聊天。
那天晚自习,我和林凯坐在操场的跳沙坑处,漫天星星。我和林凯沉默,抬头仰望星空。林凯问我哪个是牛郎星哪个是织女星。我说我只听说过,不知道在哪儿。林凯说七夕那天晚上最亮的星星就是牛郎和织女。林凯又问我听说过星座吗,我摇摇头说没有。林凯开始给我普及十二星座知识,还讲了每个星座的特点。我不相信占卜,不相信命运,更不相信西方的星座说。不过,我还是仔细认真听完林凯说的每个星座。
林凯问我的生日,我告诉他以后,他自言自语片刻说我是双鱼座。我问林凯是什么星座,林凯扑哧一笑说,你猜。我说你刚才说的星座我一个也没记住,猜也猜不出来。林凯心情极好说,不和你一般见识,你肯定猜不到我是摩羯座。我说摩羯座有什么特别。林凯伸出手想要摸我的头,见我一躲,说不告诉你。我又问林凯生日,林凯说阴历十一月九号。
原来,林凯生日是阴历十一月九日,我默默记在心里,心想林凯生日时该给林凯送什么生日礼物好呢。
林凯见我不说话,就说你真不想知道摩羯座有什么特别。我不明白说特别什么。林凯说按照星座来说,摩羯男和双鱼女是最配的一对。我瞬间明白林凯的意思,说你还相信这个,这都是骗人的,尤其骗你这样的人。林凯说信就真,不信就不真。
我又开始八卦起来问,林凯上个班的那个女生是什么星座。林凯好像生气了,说不知道,爱什么是什么。我说别这么小气,快说说。林凯突然神情严肃地说,李丹宁,你是不是特别希望我和她好,是不是特别希望我和她在一起。我被林凯问住了,想说不是觉得不对劲儿,想说是又觉得特别别扭。
我和林凯坐在沙坑处一直看星星,我趁林凯不注意时,偷偷看了林凯一眼,不由想起叶小龙,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起叶小龙,我想如果我和叶小龙还在同一个初中学校,我们会不会像我和林凯这样坐一起看星星,说话聊天,也就不会觉得孤单。
叶小龙会不会也曾有过和我同样的感受,会不会看见某样东西想起我。我想叶小龙肯定一次也没想起过我,如果他想起我,就该回一次老家看我。自从叶小龙走以后,再也没有回来。
我不由问看着漫天星星的林凯说,如果我们升级考试没有分到同一个班,你还会找我吗。林凯看着星星说会,除非你不愿意搭理我。
我心里说,如果我们说到做到那该多好啊。也许,一觉醒来,我们谁都不记得这么白痴的问题和约定,一夜之间就能被梦吃的干干净净,不剩一点碎渣,就像从来没说过这句话,没这样坐在一起看星星。
我们的记性有时真好,我们的记性有时真差,总是记住不该记住的,忘记不该忘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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