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已经去世20年的人，今天早晨竟然很清楚地忆起，连同他的相貌。
爹爹去世于1999年的夏天。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在婆婆与她的儿女从昆明棒回他的骨灰时，我跪倒在他跟前。我的父从此没了！
爹爹剃着很光的头，据说留头发会很不舒服，发痒。这样的头配上他高挺的鼻子显得他的脸部更加突出。双眼很大，有着洞悉全部的觉知。
他有着伟岸的身材，在年近五十多的时候开始有些驼背，也或许是生活没有按照他所想象的那样发展，而是越过越窘迫，他开始在家里少言少语，完全没有之前的嘹亮与开明。
据他自己讲，小学时被选杂技的师傅看上，修杂技多年。最后终因家族对于杂技的偏见，放弃了自己喜欢的工作，还有喜欢的女孩，回到了自己的家乡。
认识现在的婆婆后，很早就结婚生子: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一生桀骜不驯，胸怀大志。从最开始的打工到后面的木材经理。接触过数不清的名人名角，粮道街派出所的所长就曾是他的世交，附属二医院的田教授，中医骨科康复专家；附一的李教授，当年骨科第一把刀，也是来往多年，觥筹交错，把盏言欢，谈笑有鸿儒，往来有白丁。终抵不过时光流水，爹爹第一个离开，突发脑溢血，李家元教授鼻癌离开，田伯伯如今高龄90多，也躺在了中南医院康复科的床上。
在我和先生相识恋爱的那几年，还能感受到他家的热闹，只要周末就会有男女老少，皆来玩耍。爹爹也极尽奢侈，总是买市场最好的菜来招待他们，有些时候甚至托街上的朋友带一些时令的卤菜回来。然后一大群人围在他的身边，听他口若悬河地讲述他的过去与今生，将来……
只有在人走后，寂静处我听到爹爹与婆婆的谈话才知道有些菜钱竟然都是借的。那个时候爹爹遭受了他人生的一次重创。聘请他当经理的材场让他作担保在银行贷了很大一笔款，而材场另外一合伙人亮携款跑了。至于多少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爹爹婆婆都是极要面子的人，只是打落牙齿往肚子里面咽。
世态炎凉也在那个时候上演，大概怕被沾上晦气，或则怕爹爹借款。曾经在家里喝的满嘴冒泡，吃的流油的三个四个，都不再来了。爹爹的退休工资也停发，家庭主要的来源断了。曾经门庭若市，如今是门可罗雀。
爹爹的口才，人品，胆识，能力早已名声在外，有昆明做蛇的老友相约去那边发展。给的待遇也是蛮高。爹爹不愿意就此服输，一个人去到昆明，那个时候是1996年，他走之前对已经是他准三媳妇的我说，大材场给了君君（大儿子），我没有什么给你们，等我赚钱拿到股份，就给你们在城里买一套房子。那年爹爹55岁！
从第一次踏进他们家的门，我就喜欢上了这个高大的老头，虽然没有很高的文化，却能读懂你心里所想。在和他儿子交往的过程中，每逢在他家吃饭，摆在我跟前的永远都是我最爱吃的爱，哪个菜筷子伸的多些，下次桌子上一定会出现。而且在他家临时居住的房间里，他会嘱咐婆婆给我饼干盒里放满饼干，桌子上是他们门市部发的并不低廉的化妆品。房间总会在来之前被打扫得干干净净。
当时的我只是感觉到温暖，并且由綜地喜爱这个并不富有却情商极高的爹爹。他与我的父亲是完全不同的类型。我的父亲瘦小柔弱，书生气，他的表达方式是逃避与用文字书写他的情绪。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奶奶与母亲的矛盾让他几近分裂，他无暇去管束与陪伴我们，更多的时候他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我没有要评判自己父亲的意思，在他那个年代，他的性格与家庭背景只有能力处理到那种程度:就是带上自己的母亲，不断逃离，他在逃离夫妻关系的时候也逃离了我们！直到现在，这次在国外，才真切地感受到来自父亲的爱，他会给我的每一篇说说点赞，并且不停地鼓励我，我听到母亲说很多个夜晚他都不能入睡。因为担忧，因为想念！在父亲83岁的有生之年我终于体验到父爱，我知足了。
那个年纪的我遇到这样的爹爹，我喜欢上了他，喜欢上了这个家庭，并且认为小自己三岁的先生不会差到哪里去。先生现在已经承袭了爹爹不留头发的习性，原因同样是留头发发痒，他活成了父亲的模样，却没有了他的锐气！
接到爹爹昆明脑溢血发作的是一个下午，除了婆婆在身边，子女都在武汉。几个小时后他就离开了，身边没有一个儿女。
一个活得如此灿烂的人就这样寂寥地离开，而且是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婆婆在后来的回忆中无数次地讲述，他是大口大口地吐血而死。生前他有高血压，但他坚持拒服降压药，在死前他还喝了酒。
很多年后，我学习了心理学后，我在想，爹爹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离开的方式？他是否对于自己的存在已经厌倦？对于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已经失望到极点？
如果爹爹有遗言，他会说什么？
我不期望婆婆还去忆起当初的情景，对于一个经事不多的没有读过书的老人，当年与伴侣的突然分离，对她是一个永远的创伤，更何况她那个时候还只45岁，而爹爹离开时是57岁。
爹爹的葬礼是在我张罗下完成的。
我不是爹爹的女儿，却承袭了他的热情，豪爽，乐人好施。在爹爹的朋友树倒猢狲散时，我的同事朋友都聚集到我周围。有朋友主动来做菜做饭的，有朋友主动帮忙烧火，还有朋友主动跑腿，准备各种袖章，挂件，还有负责联系车子的。在那个时候我见证到人情冷暖，也见证了人间真情。
我每天四点起床，点燃两个大的炉子，熬粥，准备人来人往的饭食。那个时候我刚流掉一个孩子，但我知道如果我不站起来，没有人可以支撑。爹爹的孩子都去了昆明，他们比我更伤痛。我在家里，在夜深时哭泣，在天亮时用不停地做事表达我的哀思！而这过度的劳累与哀伤不但让我下身血流不止，最后还大出血清宫，更为以后子宫肌瘤打下伏笔。可是如果要我选择，我依然还会选择去做！那是发自内心的哀伤与不舍。
爹爹回来那天，我跪在他的骨灰前痛哭。我再也见不到这位慈祥的老人，那是唯一一位给予我父亲般关爱的父亲！从此天人永别
在这个清晨，因为怀念，我已经泪流满面。他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但我知道，他留给我是:但行好事，不问前程！
虽然事过多年，不知道那些曾经得到爹爹帮助与支持的人是否还曾记得这样的一个人，他曾经因为别人而燃烧了自己，他的光将永远照亮他人前行！
瑾以此文悼念我离世21年的“父亲”！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