蔑将师傅
我的父亲今天五十岁,大家都叫他刘师傅。天刚刚亮,外面还下着小雨,就走在路上出去干活了。
我的父亲那一代人,每个人都有一个特殊的职业称呼——蔑将师傅,我的父亲就是那一代人里面的佼佼者。他们那一代人,曾经是一把蔑刀走天下,大家生活中所见到的箩筐、席子、蓬莲、“甩子”、“乓洗”、以及各种精致的手工竹艺品,大多数出自于他们那一代人的心灵手巧。
我的爷爷是一个蔑将,我父亲三兄弟都是蔑将,特别是我父亲对“蔑将”情有独钟。一根竹子、一把蔑刀、一个家庭的支柱、一个家庭的希望。
这些年,我漂泊在他乡,时常都会想起乡下父亲打箩筐的场景。一选竹、二剥面、三打筐底、四织筐面、五锁筐口,六打支架,一个箩筐就成形了。在八九十年代初的乡下,打箩筐是乡下人的一种经济方式,这个比种地效益要好很多。我时常能想起那时候的谚语:“织箩筐,编箩筐,一担箩筐卖的二十五。娶了媳妇,交了粮,从此幸福纷纷奔小康”。我的父亲那时天刚刚亮就起来去邻近的市场买竹子,不分春夏秋冬,不分天晴下雨,不分严寒酷暑。每次一买就是几根,一把扛到肩上,轻的七八十斤,重的将近两百斤,烈日炎炎下,肩上红一块掉一块,眼睛里晃亮晃亮着,只留下着憧憬的眼光,这是对家庭开支和子女学费憧憬的眼光。狂风暴雨里,全身没一处干着的,雨水从头发上掉到眼睫毛上,这时眼神也是晃亮晃亮的,雨水过后就是晴天。冷天大雪纷飞,鹅毛般的雪花飞到脸颊上时,肩上的竹子像夏天的冰棒一样夹在脖子上凉的发颤,而我父亲双手摸在竹子上,两眼还是坚定的望着前方回家的路,只有竹子到家了,其他编织的工序才能开始。
剥面时,一把蔑刀的作用这时就显现出来了,先力度充分的把竹子咔嚓成两半,然后再开小份,接着分层,用刮刀刮平。这时就可以开始打底织筐了,大概半天的样子,一担完整的箩筐就出来了,这时父亲的脸上都会露出一股踏实的笑容。跟蔑打交道的人,刮手、留血、插线子、流脓、灌鸡、腰酸背痛手杆痛等等这些都是家常便饭。我的父亲去过很多地方做蔑将,哪里挣的多就往哪里走。到了我读高中时,学费越来越重,压力越来越大,每天拿着那么微薄的工价已经不能满足家里的经济支出重担了,跟外面的工资悬殊比例太大。于是南下广州务工,这样就稍微缓解了家里的经济重担,日子稍微宽松了点,摸蔑刀的机会也就基本上断了。蔑将师傅的心灵手巧随便做什么事总是那么的得心应手。跟竹子打交道打多了的人,他的性格性情格局都是拥有竹子那种正直坚强乐观。不论面前是何等的艰难,他都会像竹子一样一节一节的往上面爬。
我的父亲就是一个蔑将师傅,他虽然干过各行各业,但他就是独爱“蔑将”这个职业,因为竹子能够使人神清气爽,使人气节饱满。
这些年,我在外面游荡,没闯出个名堂出来。每次见到父亲,他也不说什么,只是他那个充满担心的眼神告诉我,不要放弃,给你时间,我们做父母的不给你压力,希望你越来越好。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自由独立自主过来的,我这种洒脱浪漫正直侠义的习性就是从小受父亲与“竹子”的耳濡木染。
父母对子女的爱,从孩子出生到父母老去,就注定了这一辈子的做牛做马,担心操劳。子女对父母的爱,没长大时时,只会尽情的撒娇索取。长大时,又背景离乡,还会嫌弃他们的啰嗦。当子女完全懂事时,父母已经老去,留下的只有悔恨与痛苦。
最近一次的回家,也是我内心愁怅不安的时光,在楼上搬砖时,看到父亲弯弓曲背的背影,黑色的暮光下,月儿微笑着露了下脸,偷偷地照在了那个拿着一把锄头劳作的身影,我泪光闪烁,父亲的背看得到骨头,瘦小的身体是那么的灵动。黑黝的面色带着那惆帐的眼神,又仿佛回到了当年雪地里扛竹子的场景。
第二天吃完早饭,我跟他道别要去长沙了,他笔直地坐到门口,眼光望着我的车,我开的很慢,看到反光镜里的父亲那瘦瘦的身材黑黑的面庞以及他眼神里流露出的惆怅担忧的神情,我知道这就是父亲的爱,这就是他的期待,就像期待着他的子女像他这个蔑将师傅摸过的竹子一样,坚强正直,人生一个台阶比一个台阶的高。
竹子劈来美箩筐,蔑将人来长青守。
秀意盎然气节高,坚贞不屈恶人鬼。
走南闯北为儿郎,韶华不等流水去。
今日为君歌一曲,放手云来定身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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