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爷爷奶奶如今已是耄耋之年，虽然发迹稀疏，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让姑姑们帮忙染染黑发，除了奶奶容易感冒时常腰疼以外，两人倒也还算是身体健康，周末的时候，还会和家人一起开车去周边的景区走走逛逛。
说起来我已经有近一年没有见过他们了，距离上一次通电话好像也半月有余。
忙起来的时候没时间回家，闲下来的时候没精力回家，九个多小时的车距，有时候感觉比出国一次似乎还要辛苦。可一想到已经这么久没见过两位老人，心里就会有满满的负罪感。
自小我是和爷爷奶奶一起长大的，所以在我的记忆里，爷爷一直是刚刚六十岁时的样子，个子比我略高一些，还是一头黑发。那时候他的身体非常好，和我走在一起，有时我甚至会跟不上他的脚步。家住五层的时候，他一天可以上下楼十几次，那时候我常常在想，他一定是个超人吧，不然为什么会有这样无穷无尽的精力，一比较我们真是又懒散又好逸恶劳。
爷爷骨子里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不是在外面散步，就是在外面给别人帮忙，整个家属区的人大概都认识他，是出了名的热心肠。
他最爱穿的就是那套深绿色的老式军装，自打我有记忆以来，他的标志性穿着就是军装制服，时至今日他都有在穿。这样的军装应该早就停产了，想来他也不曾换过新的，破了旧了也舍不得扔，姑姑们给他买过的衣服倒也不少，但他确实独爱这一份。
前不久看见爷爷新拍的照片，骑着匹小马，英姿飒爽，但我总觉的哪里不太对，细细一看，今年他换上了黑色的警制休闲外套，倒是显得更加精神了。
小时候我总赖床，他就会去给我买炒米粉作早餐，闻着味儿我就能爬出了被窝，这时奶奶总会数落他，说不该这么惯着我，想吃就应该自己独立去买。可她也就嘴上这么说说，爷爷不在家的时候，她也会跑出去给我买来早饭。他们就这么惯着我宠着我，从学龄前到上小学，又从小学到了初中，再一转眼，大学我都毕业了。
到了我要上学的那一年，父母不得不把我从爷爷奶奶那里接回了家，我也终于结束了被父母放养的时光。回到家那天我和父亲两个人坐在客厅里，明明开着电视，可是我总觉得安静得叫人害怕，气氛不对、声音不对、环境也不对，想哭，却又不知道为什么要哭，给爷爷奶奶打电话，一听到声音我就哭到快要喘不上气来。
我和他们说我觉得自己生病了，心里特别不舒服，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哭。
我也不明白为何当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可能那时在我心里，这种难受和生病时的难受是相同等级的吧。把想念说成生病可能再没有第二个孩子了，事到如今他们还常常会拿我说过的这番话来调笑我。现在想想，明明打车不到半个小时就可以相见，和今日一比，这种难过的情绪出现得真的有些奢侈。
年少不懂别离和悲伤是种什么样的情绪，只知道是一种让人几乎不能承受的疼痛感。是啊，思念有时候可能就是一种病，相思难却，却又无药可医。
去年父亲突然致电让我给爷爷立即打个电话，听到这话时我心里一阵紧张，脑子里倏然晃过了很多种不好的可能性，追问父亲发生了什么，他也只说没什么事，就是让我赶快打个电话。随即我就立刻拨通了爷爷的电话，那时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手因为紧张而有些微微颤抖，爷爷倒是很快就接通了电话，一边说着没什么事，一边忙着想要挂断我的电话，而我明显可以听出他的声音不是平日里接我电话的欢快语调。
后来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段时间爷爷因为帮人抬东西不慎扭伤了脚，做了许久理疗迟迟不能自由行动。再加上那次家庭聚餐谈及了许久未见的我，他的情绪突然有些失控，竟有些哽咽了。
我从未想象过我的爷爷有一天会与“哭”这个字眼有所联系，在我心里他一直是个无所不能坚毅热心的超人。
此时的爷爷可能就和曾经儿时的我一样，只不过年少的我什么都不懂，所以难过，而如今的他明白太多世事，所以动容。
他真的在一步一步走向衰老了，我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时，是因为偶然看见他的背影。
那天他给我送了很多零食，走的时候不让我送，我就站在原地，默默看着他独自离开的背影。他很瘦小，那天依旧穿着那套老式军装，我突然发现他现在好像没有我高了，头发也白了许多，就连走路的速度也不再和我记忆里一样快。
当时我的心里冒出了一种恐惧感，我很害怕，害怕他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出了我的世界。
就像龙应台所写的，“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小时候读不懂目送，不明白背影这种时时可见的东西究竟为什么让人动容，等长大了，见过了爷爷的背影，见过了父母的背影，才突然明白她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写下了这番话。当他们的背影突然不再伟岸，甚至略显佝偻的时候，那种曾经未曾出现过的落寞与辛酸感就会倏然涌现。
我们长大了，他们也开始变老了。
有时想想，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变老，这其实是一句很残酷的话。他们用最好的时光守护我们长大，像是完成了一场光荣的使命，培育出的，是希望。而接下来是由我们陪伴他们，直至烛火燃尽的那一刻。所以我们从一开始，就清楚的明白，我陪你变老最终的走向，陪伴的终点——就是别离，而我最害怕的就是别离。
可我也未曾陪伴我的爷爷奶奶变老，我的大学生活待在学校里，我的工作生活在百公里之外，我的业余生活有朋友有父母有大千世界，我好像不经意间，就疏忽掉他们了。如果我一年回家两次，倘若他们无病无痛健康百岁，那么在未来的日子里，我甚至可以量化再见他们几面，或许是四十面，也或许是三十面。
他们陪伴我们走过很多的路，一开始是牵着我们的手，后来不再牵着，只是陪在身边，再往后的时候，我们的脚步快了起来，他们说你们先走，我慢慢就来，我们听了这话就放心大胆地继续向前走了，走着走着，身后的人影也越变越小了，这时我们突然发现，人生的路，终有一日会变成一个人走。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