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空荡荡,冷清清。人越来越少了,超过一半的家里常年大门紧闭,剩下的也多是老人。听不到雄鸡的报晓,偶尔也会有几只丧家的犬在寂静的巷道里穿行,麻雀也变得稀有了,以前觉得烦,现在则感觉亲热。去年的柿子还在枝头吊着,早已干瘪灰黑。
虽然也通上了自来水,新修的水泥路四通八达,但就是人少,除过早些年考学在外工作的,现在连农民为了生计,散布在全国各地,远到广东,福建,上海,新疆。有些人携儿带女,落地生根了,孩子们也在当地读书,成长,早已把异乡做故乡,永远不会留下这个村庄的烙印了。
儿时的我,曾有许多的快乐 。 炎热的夏天,在灌溉的水渠傍,在绿杨树荫下,听蝉鸣,看燕子空中翻舞,或者在池塘里学狗爬。阴雨绵绵的秋日,躲到田野里空空的茅草庵棚里,几个七八成熟的玉米棒,烤的焦黄,香气扑鼻。如今,缺少孩子的村庄,也如垂垂暮年的老人。
村里 每一个老人的去世,都让我感到心痛,他们经过的事情,已没有多少人知道了。 为了做饭烧柴,拉着架子车,翻山越岭,去割深山里的荆棘,为了躲避检查(六七十年代不允许),只能一整夜的赶路,披星戴月,风餐露宿,又没有多余的粮票,只能带着硬硬高粱面窝头,就着冷水嚼咽。
村里的土地早已平整,可谁知道,平地时有一位被土掩埋的姑娘,她那时不到十六岁吧,豆蔻年华,人生才刚刚开始,生命却戛然而止,当人们疯狂的拨开泥土,首先看见一条被鲜血染红的围脖,她嘴角带血,永远不能呼吸了,草草的掩埋,没有一分的补偿 ,好像这只能怪自己的命运。有几个和我年龄相仿,甚至更小的伙伴,早已变成了一堆堆黄土丘,逝者安息,生者如斯!
村西的大沟填平了,没留下一丝痕迹,据说当年可是狼狐出没的地方,被狼咬伤的老人都已去世,村口的碌碡半截身子埋在土里,一年年,一月月,没人理睬它,连鸟儿也不愿停在上面,传说中,当年的汉子可是能将它举过头顶 。
一条大渠沿村尾流过,使贫瘠的土地变成肥沃的粮仓,可谁知道当初修建时,曾付出的汗水和泪水,还有年轻的生命,你们悄悄的走了,没人记起了,好像从没有来过,渠水默默的流淌,泛起的粼光是你们纯真的眼睛。当然,那条大渠里也吞没过多少鲜活的生命,还记得wlh,多朴实的的人,不到三十岁,正风华正茂,在月黑的冬夜,救起了看完电影,失足掉进大渠里的儿童,而他自己却被水冲到了百公里的下游,待找到遗体,早已面目全非。
村里的小学,听不到朗朗的读书声了,看不到操场上跳跃打闹的场景了。曾经有三四百学生,现在仅剩下三四十了,放学了,当年泥泞的土路上,长长的队伍通向各个四方,欢歌笑语久久回荡。如今,又宽又平的水泥路上,三三两两的家长,骑着电动车,摩托车,载着孩子,似一阵风,疾驰而过,道路便又归于沉寂,路边树上的野果子,孩子们也懒的摘,孤零零的,无精打采。
村里的寺院里,倒是香火旺盛,灰袍绰绰,虔心礼佛的,不乏年轻的面孔,晨钟暮鼓,将红尘隔断,真能脱离世间的烦恼吗?如果真能,心又会安放何处?
再过十年,二十年,当留守的老人都归于尘土时,村庄会死去吗?长眠这块土地下的先辈们,清明的时候,谁去烧几张纸钱?有谁去培土?恐怕坟上早已覆盖荒草。一切改变的太快了,好多人都适应不了,但又不得不被时代裹挟着,随波逐流。
人在哪里,家应该在哪里,真的吗?我到市里,小区的保安礼貌的说,回来了 ,我到县里,家属院的老人热情的说,回来了,我到村里,乡亲们亲切的说,回来了,当每次脱口答道,回来了!却又心里一颤,何处是家,哪里是归宿?也许,根在哪里,家才是哪里。
在外漂泊的游子,去世前,有一口气在,便不畏颠簸,千里迢迢,赶回村庄,躺在破旧的祖屋里,等着油尽灯枯的那一刻。实在回不去的,死了,火化了,也要叮嘱儿女,将一把骨灰,安葬在村庄的那片墓地里。从此,与自己逝去的父母、先祖相伴,生不能聚,死不再分。
千百年来,繁衍生息的村庄,真的会消失吗?真的如一场梦,真的不愿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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