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客

  “我叫卿客，不是客卿的那个卿客，我姓任，长得不好看的一个小结巴……”

  近百人的培训班里，小个头的他站在二尺讲台上，教室后面的人站起来才看得清他的脸，他的脸也不特别，平平无奇，还有点儿黑，但是镶在他眉毛下的那双眼睛却似孩子的眼睛一样清澈，清澈且锐利。

  我那天特别困，两只眼睛迷雾重重，就像跌进了迷雾森林里，全身骨头摊在一张布上，展不开拾不起，台上的人距离我又有些太远，我抬起头只大概了解了他的发型，额前的头发向前，两耳鬓头发特别短，我不是很会形容男士的发型，总之很平常又很显年轻的发型。

  之后他说了些什么，我大多都忘了，这样一个平常的人，大多数人跟我一样的想法，“困”，瞌睡可以传染，所以我们那一排趴的很自然，他开篇讲了些啥，说实话，耳朵里塞了木塞，特实诚。

  但是当他终于忍无可忍拿着话筒爆发似的喊出“你看看你们跟咸鱼有什么区别？”的时候，我们都被他那小身板里蓄藏的力量吓到了，我感觉我趴的那张桌子很有节奏的抖了抖，我和道友们交换了一下眼神，表示小心脏现在都很清醒。

  “上次我被请去江苏授课，你们知道他们一节课给我多少吗？”他怒目瞅着我们，我感觉我们今天不定会被凉凉。

  因着他炯炯有神的眼睛和我们这桌“祸害”，没人敢应他的话。

  “十万，别的地方一节课至少也是两万，因为这是公司内部，是在课里，你们能听我讲课是你们的荣幸，我是公司里五星级的讲师，就算是整个xx分公司统共也就一只手能数的来的几个五星级讲师，你们此时此刻很幸福，知道吗?”

  他很自信地讲，那一刻我虽然已经在做沉思状了，但实际心里没啥想法，今天能站在讲台上的人哪个拿的不是四十万以上的年薪，哪个不是牛逼哄哄的业界人物？

  因为我们搅了他的兴致，他干脆甩开PPT，平铺直述来了，“我老家是xx的，小地方，我爸爸是xx中学的老师，妈妈是xx医院的医生。我从小就喜欢做生意，上中学那会儿，别人课间活动在操场上拍篮球，我推着车四处买水，大学报名的时候，别人挤破了头报名、办住宿，我在校门口摆了个摊子，买脸盆、热水壶、拖鞋，啥都买，晚上等别人都散场了，我收摊用我挣得钱和我爸给我的钱去报名……

  后来我感觉外贸挺挣钱的，毕业的时候我就一头扎进了这个行业，当时我还没有口吃，虽然算不上帅哥，但也是一个向日葵式的少年，虽然我生意做的倍儿棒，但是外语学的一团糟，舌根翻不过来，跟老外交流，他问，‘这个东西有什么用’，我扎了五根手指说，‘one hundred’，他问，‘xx公园怎么走’，我说‘萨瓦迪卡’，次数多了，我老觉得他们看人老翻白眼，”他说翻白眼的时候右手象征性的摸了摸额头的汗，那样子俏皮极了，惹得我们哄堂大笑。

  “我说这样不行，我那时候决心要创业了，可是身边没有一个可以帮我的人，那时候买品牌服装的大街上走过的姑娘都贼拉漂亮，瘦高个儿，飘飘的长发，高跟鞋踩过石板‘铛铛铛’的……”说话时眼睛笑的咪咪的……

  “我买了一条狗养，因为我一直觉得喜欢狗的女孩都特别善良，养狗能吸引到女朋友，这是真理，在座的各位单身汉子，百试不爽……”前排的男生转过身给我身旁的美女投来特妩媚的一笑，我狠狠掐了掐把自个儿的大腿。

  “就这样我遇到了我那时候的女朋友，我负责做生意，她负责帮我翻译，生意还做的蛮不错的……”他低下头左手握成了拳，我们睁开眼都在等那个转折点……

  “但是几年以后，我破产了，她跟着一大老板跑了，那时候我一个人在外地，天瞬间就黑了，一夜之间就说不出话了，哑巴了……”他连接的很快，他抬起头还是那双孩子一样的眼睛，清澈见底，他难以置信，我们难以置信。

卿客

  “后来我回了老家，在家里待了有些时间，可以啃吧了，结结巴巴可以说些句子了，我找到了这里，面试的时候，面试官很委婉的说我这样连话都说不完整，怎么去给人家讲清楚一个产品？又怎么说服别人去买……”

  投影仪上的光打在他的右脸上，岁月侵蚀过的那张脸，我仿佛能看见坑坑洼洼，“培训的时候，中午大家吃完饭都在教室里趴着睡觉，要么玩手机，我去楼下的店里印了自个儿的名片，去各个地方踩点儿，留下电话，然后一家家的去拜访，当然，平常你一陌生人，莫名其妙去人家家里说我跟您聊聊天，正常人肯定都觉得你有病，烈性一点的直接报警告你骚扰了……

  我是提着礼去的，那时候穷，四、五块钱超市里买的醋、酱油，一瓶就提着去了，去了就说，‘哥/姐，我们公司送的礼，吃着挺不错的，比那超市里买的可好吃多了，我给你们提了一瓶……”他眼睛里露着狡黠的光，我们都笑了，天生的商人。

  他在xx分公司的团队人数特别庞大，他在团队里的威望那也是没话说的，开运动会的时候，他站会场中心手一挥，南边上百个座位的人站起来挥队旗喊口号震得整个篮球场掉土。

  他初来公司的时候，背负着所有人异样的眼光，他开会站在讲台上发言，台下没有一个人听，甚至有人笑他是个疯子，做的决定总是那么想让人发笑，可是现在，只要是这个公司见过他的人，见了他都很尊敬的问好，他的团队在公司各部各个都是精英，都是中坚力量，他根本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人就是这么牛，就是这么狂。开个玩笑，他本人是很谦逊的，不然也不会有那样的威望了。

  后来他谈到他现在的生活，真他哥让人羡慕，“我的老婆是我回来老家时候遇到的，一下就看对眼了，闪婚，然后有了小孩……”一个穿着黄色T恤的小男孩，剃着跟他一样的发型，眼睛和台上的那人一样清澈漂亮，只是少了一份锐利却多了一份干净，粉嫩粉嫩的脸蛋乖乖贴在门上，不知道在那儿静悄悄站了多久，一个明黄旗袍的美女跑到门口歉意的90度鞠躬，摸了摸孩子的头，一声甜甜软软的“妈妈”差点让我身旁右手边的某人哭出声来。

  “那是我儿子……”

  底下立刻有人接龙，“那是儿子他妈”。他站在台上大手摸了把脸，笑的乐呵呵的。

  听说有大手的男人都很会疼人，我想那个穿旗袍的女人很幸福，这个台上发光的人也很快乐。

  下课之后，我因为忘了件东西，返回去去取，出来的迟了些，在一家家常菜门口看到一家三口在乐呵呵的踩花园边的瓷砖，夕阳的光打在他一套西装领带上，天这么热，他一脚一脚踩得又笨又吃力……

  可我却很羡慕他。

  “我叫卿客，不是客卿的那个卿客，我姓任，长得不好看的一个小结巴……”

卿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