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
农历八月十六,是我记忆中每年月亮最大最亮最圆的日子,为了赏今晚的月,我在几天前就开始祈祷,希望天公作美。
越是轻微的声音越能衬托出深夜的安静,白天那听来并不突兀的蛐蛐儿叫,此刻变得尖锐,微风拂过也显得那样吵闹,夜,从未因人们的安睡而静下来,老鼠还在四处打闹逃蹿,耳边偶尔传来吱吱呜呜的叫声。眼前景物并未因那轮明月恢复色彩,时间,凌晨两点,我坐在屋外,微凉的夜,水汽在空中凝聚出淡淡薄霜,透过那层薄霜,闪烁的星像是水洗过的钻石一般,清澈透亮又有些朦胧,一块块乌黑的月海中记录着我们的故事,深邃的眼眸仰望着星空,沿着银色的光跨越时间长河,看到那时的我。
窗前明月光...小时不识月...大诗人李白的名字在我走进校门前就已熟知,全得益于母亲对我的学前教育,但她只是教我背诵,从不解读释义,所以我一直仅是把古诗词当作些朗朗上口的文字而已,甚至一度十分喜欢,每当我完整地背诵下一首诗,母亲就会笑得很开心,那种自豪感便油然而生,我喜欢那种感觉,因此心中偷偷种下了一个诗人的梦想。
那天,突然来了兴致的我决定用手中彩笔作一幅画,画中是一只盘腿而坐的熊猫,掌中托着几片竹叶,倚靠在一棵有些歪斜的翠竹旁,现在想来也许与《唐伯虎点秋香》中的那副《小鸡吃米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我的描绘并非太过粗糙,因为那幅作品出自一个从没有学过绘画,又没有绘画天赋的七岁孩子。
重点是在右下角提了首诗赋在一旁,至于诗的内容早已记不得,但那时的我认为是诗,至少在格式上与诗一致。
放下笔的那一刻我好像感受到了诗仙的豪迈,那种天下舍我其谁,对才华的自傲,认为自己一定是个天生的诗人,是个天才,激动的有些不知所措,觉得刚刚不小心写出了一首绝好的诗,这种想要炫耀的冲动,七岁孩子是没有能力压抑的,只有分享,让人帮忙分担,才能缓和那种兴奋,第一个想到的人当然是母亲,仿佛眼前已经看到了那个笑容,急忙跑了出去。
母亲和姐姐正坐在门口晒太阳,不知道在聊些什么,但显然我的突然闯入打破了那美好的画面,我略显激动地对母亲说自己刚刚写了一首诗,想让她帮忙看看,母亲上过学,初中文化,姐姐那时候也是一名五年级的学生,我相信她们对于美应该有一定的鉴赏能力,所以我期待着那让人无法拒绝地夸赞,等着她们做出惊讶的表情,阳光照着我微微颤抖的脸,我记得那天的阳光,那么暖那么刺眼,风是那么温柔。
母亲接过那页纸,姐姐抢着要看,整个鉴赏过程大概持续六到七秒,这六七秒中我不只听到了一声鸟叫,也不只揉搓了一下裤子,终于听到了笑声,不是笑容,是捧腹大笑的声音,我有些惊讶,随着那种激动情绪的冷却,我渐渐懂得了那笑声的含义,我想要钻进门口那道因地基下沉而产生裂缝,一辈子都不出来,永远躲在黑暗中,就不会看到那张笑脸,也不会有人看到我刚刚的那份神气与骄傲,只恨自己为什么要画?为什么要作诗?为什么要给别人看?
我没有选择逃跑,因为还有挽救颜面的机会,为了那属于孩子的自尊,我放弃了梦想,在听到那刺耳的嘲笑声仅几秒钟后我就跟着笑了起来,我们笑作一团,仿佛刚刚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玩笑,那句:这是啥呀?和她们的笑声永远烙在我的心中...
我偷偷撕掉了那副画,从那以后再也不动笔了,甚至不敢再让自己拥有那些会被嘲笑的梦,诗人的梦在某一个伤心的夜晚逃出了我的掌控,孤单的飘啊飘...飞到了月亮之上,落在了月海之中,没想到乌黑的月海里居然有那么多闪烁的亮光,与我那颗闪光的尘埃没有任何差异,它哭着跳了进去,那诗人的梦就像一滴水落在海里,没有惊起一丝波澜,可正是无数个这样小小的雨滴汇聚成了这片汪洋,这里面一定也有曾属于母亲和姐姐的一滴或两滴吧。
在后来的生活中,我不停地练习着那个可以融入大家的笑容,每假装笑一次,就落下一颗滚烫的泪,心就多了一个小小的窟窿,直到二十五岁,最后一次表演那个笑容。那个深夜我崩溃地大哭,没有声音只是泪水不受控制,那颗心早已千疮百孔,因那最后一滴泪而丧失了它的功能,我想,也许人生没有再走下去的必要了,与其浑浑噩噩虚伪的活着,还不如趁早死去的好。
那天起我开始失眠,自杀的念头常在心中盘旋,死亡变成了一种解脱,我变成了一名并不合格的“自杀者”,这“想死”的心理状态,并没有让我马上动手杀掉自己,因为我的脑海中在想,既然自己连死都不怕的话,是不是更不用害怕被嘲笑,是不是更不用害怕孤独,是不是也就意味着我不需要继续迎合众人,是不是意味着我不必继续踩着别人的脚印走下去。
渐渐我的朋友少了,周围人开始疏远不合群的我,母亲也不再强迫我去模仿正常人生活,我一个人去了医院,重度抑郁,需要吃药控制自己的情绪,大夫建议住院治疗,这至今是个秘密,是个我不愿意与人分享的秘密,但总是想要倾述,于是又拿起了笔,开始在日记里写下一段又一段文字,没有人知道,这也是个我不愿意和人分享的秘密。
再后来日记并不能满足我想要倾诉的欲望,我开始写小说,为自己而写的小说,不需要别人评价的小说,是打算写完一篇烧掉一篇的小说,但还是被人发现了,同事把我写小说的事情传了出去,大家让我发出来给众人看看,就像那首诗一样,我害怕被嘲笑,因为那次经历,我学会了压抑自己的冲动,即使有无数次我想要分享,但终按耐住了那颗心,不了了之。
后来因工作需要,与同事住在一个房间,他又把我失眠的事情传了出去,我想要隐藏的所有秘密都因为认真生活而暴露,我讨厌这种裸露感,聚餐时领导善意地提醒,说我就是因为写小说才会导致失眠,写那些东西最费脑子,别搞的那些不切实际的东西,不写就好了。
他是领导,我不能加以反驳,只是保持沉默,但我已经不是七岁的孩子,不再会因为别人的嘲笑或阻碍就轻易放弃梦想,我知道,正是因为没有梦想,毫无意义的生活才让我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若不写些东西那我的人生将失去最后一个支点。
如今回想七岁那天,我对母亲和姐姐有了更多的理解,因为压根儿没怎么见过世界的农村娃能写出什么深刻的诗来呢,被嘲笑也是自然,也许自己再看到那首诗也会笑吧,不过笑之前我会想想,这只是一个孩子的作品,也可能是一个孩子的梦想,他把月亮唤作玉盘也是情有可原吧...
我终归无法适应外面的生活,半年前离职在家全身心投入写作,虽然要面对着周围人的不理解与嘲笑,但我现在的人生是有希望的,甚至不需要抗抑郁的药物治疗,写作于我来说是对精神最好的慰藉,我当然希望能靠写作养活自己,但也知道不能有太多的奢望,毕竟一个想要写作的人能够开始写作就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很多事情开始就是成功,结果好像并没那么重要,有多少人的梦想沉淀在月海之中,他们连开始的机会都没有。
我没能成为一个诗人,但好像有些事情早已命中注定,即使那个角落已被黑暗笼罩千年,一点烛光马上就能照亮,我还是用文字记录着生活,表达着自己的态度,也许我的作品永远不会被很多人看到,但我认为自己是个成功的人,会一直写下去,为了写而写,为了梦想而写,于其自杀还不如死在前进的路上,也许死在逐梦的路上是我一生最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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