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在有风的阳光里倾听 | 来源:发表于2019-05-05 23:12 被阅读2次

    记忆里的村庄(一)

    一一题记:小时候常憧憬盼望远方。大了,真的离开家很远很远了,却又常思念村庄。梦里常是那山、那水、那人、那炊烟……

            人啊为何总是要醉后方知酒浓?这浓烈的乡酒啊,一杯一杯,干一杯便是一篇感怀。

    《年》

            记忆里,小时候没有在元旦时就说新年快乐的。

            农历正月初一才算是真正的新年开始。

            虽是如此,但在村庄,进入腊月便开始逐渐有了年的味道。家家户户磨粉做粑、打豆腐、酿米酒、熬糖、制作腊鱼腊肉、腌生姜……

            到腊月廿五左右,年的氛围便浓烈了起来。各家忙着“高猪”,热气腾腾里,人们互相逗着乐,脸上都满是阳光般的笑容。乡俗,过年杀猪不能叫“杀猪”,必须叫“高猪”。说是为了吉祥,具体的怎么吉祥,已记不清了。同样,也必须说“高鸡”、“高鸭”。“高猪”常在腊月廿八前。“高鸡、高鸭”则是在除夕当天的早上。

            村庄的除夕,远非城市这般潦草~~鞭炮、吃饭、麻将、包饺子。村庄的除夕其实才是年的真正载体。

            除夕的早晨,是没有人睡懒觉的。大人和小孩都各自有自己要忙活的事情。那时候,家家户户孩子都多。记忆里,起床刷完牙,便被母亲安排脱鸡毛、鸭毛。高鸡、高鸭的活父亲早就妥当了。母亲把冒着热气的装着鸡的铁桶拎到院子里或是就在厨房里(村庄方言称“厨房”为“灶下”,称“锅台”及放案板处为“灶上”。如今想来,极是形象贴切)。我便搬来一个小木椅,开始我除夕的第一个环节“拔鸡毛”。拔鸡毛也是有技术的。水温不能太低,不然不易拔落。拔毛要有耐心,不能心急去大把薅,一薅容易把鸡皮薅破。薅破是要挨揍的,那年月,没被父亲武力过的孩子,我是未曾见过,亦未听闻。更郁闷的是,大人常说那个传统俗语“打孩子过年”。好像大人打孩子,亦是过年必不可少的一个曲目。

            拔下的鸡毛,大多会留下来。洗净、晾干,这是做鸡毛掸子(那时几乎家家都有)和毽子的好材料。常常,鸡毛还未去晾,就被姐姐和妹妹她们拿了些去做毽子了。两个铜钱、一块小布条、六七根鸡毛,便是一个完美的毽子了。这毽子远胜过今天工业化生产的毽子。鸡毛毽属冬毽,在那时的村庄,其它季节是很少有家庭能奢侈到宰鸡的。但聪明的我们早就有了替代鸡毛的方法,甚至替代铜钱的方法我们也早有了。具体的手工制毽工艺,待以后的文字里单独叙述成篇。

            拔鸡毛是男孩的事,姐姐们和妹妹则分工或叠被子、或洗茶具、或擦桌子、或给母亲打下手准备年夜饭或洗衣服。

            简单吃过早饭。男孩们(只要有个3岁左右的都算)便带着笤帚、铁锹等工具去本房的祠堂(村庄古老,人丁兴旺。每房各有祠堂,另有总祠堂)打扫卫生。祠堂的牌位、香炉、对联由长者指挥年长的哥哥们干。

            女孩们继续给母亲打下手或在家洗洗涮涮。除夕,大多母亲会去一趟自家的菜园子,备来半个正月的蔬菜。如小葱、青蒜、胡萝卜、香芹、大白菜等。习俗,正月初一到十五,是不能去菜园摘菜的,传言这期间,逝去的先人会在那里晾晒衣服。

            从祠堂回来。幸运的话,父亲会拆一些挂鞭给我们玩耍。路上,已能偶尔听到稀稀落落的鞭炮的单响声了,这一声声响就仿佛是恢弘的交响乐《年》的序曲。

            转眼吃过午饭,女孩们继续跟着母亲忙活。男孩们(所有堂兄弟一起)则跟随着父辈去村旁的山上祭祖。大些的哥哥们拿着柴刀、铁锹,提着竹做的提篮,提篮里装着酒、酒杯、新出锅的米饭、新蒸的腊肉、黄纸钱、香火、挂鞭。

            祖坟山是我们姓氏的,只安葬村里的人(不含本村已出嫁的女子)。祭祖的路来去要步行约两小时,因为祖坟山不只是一座,先人的坟莹不都在一处。祭祖的途中,各个家族的队伍浩浩荡荡,星起零落,互致着过年的客套话语。这个时候,一个家族男丁兴旺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谁家族祭祖队伍的庞大,谁就有了优越感。要是庞大的队伍里再有个鲤鱼跳了龙门的大学生,那就太令人骄傲和自豪了。我们家族父辈兄弟四人,我们这一代堂兄弟十一人,是村庄最大家族,没有之一。而且一个堂哥还是村庄解放后第一个到北京上大学的(解放前,翰林院进士、文举人、武举人都有)。可以想像那时,我们的神情和样子。

            那时,一切还很落后、闭塞、物质贫乏。很多人,都没有去过百里以外。唯一功成名就的门路就是寒窗苦读金榜有你。读书不只是为自己前程,也是为整个家族的荣耀。那年月,还不曾听闻打工二字,更没有张口就创业一说。那时候的村庄亦纯朴,村人比的一是孩子读书成绩,二是比谁更勤劳,三是比谁更忠厚,四比谁的手艺精。

            那时,没有孩子成绩好,却因家穷上不了大学的。大家会举家族之力,不够再举村庄之力,还不够就举姓氏宗族之力。因为好树苗并非常有,人们纯朴都懂惜才的道理。因那份功成名就里隐约着每个族人的荣耀。因为功成名就,能更好的反哺村庄。

            祭祖归来,已大约下午三四点光景。喝杯热茶,歇片刻。男孩们便去灶上端来母亲早早就备好的米糊。要协助父亲贴春联、门神和各种年画了。照例,自以为文化人的父亲,又要趁机考已上学的我们了(对联都是父亲自拟自写的,不敢当他面说不好)。怎么贴?从哪边读?什么意思?答的好,其乐融融,答的不好,如何悲催可想而知。不只家里贴,牛栏、猪圈、鸡笼、谷仓都要贴(用短的红纸条)。

            匆忙贴完对联。天已擦黑。开始吃年夜饭了?不。还没去祠堂祭拜呢。父亲用木托盘端着猪头(猪嘴放几片绿菜叶)、腊肉、米饭、香火、鞭炮,还有什么不记得了,带着我和弟弟来到祠堂。这时的祠堂已张灯结彩、灯火通明、人山人海。长长高高的供桌上摆好供品,族里大哥哥统一收来各家的鞭炮,在噼里啪啦噼噼啪啪的鞭炮声里,祠堂内,所有人跟着一个年长者三叩三拜,祭祀逝去的先祖。这是除夕孩子们眼中一大慰为壮观的盛景。祭祀是一种铭记、一种感恩。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回到家。家里也格外明亮了,所有房间、走廊的灯都打开了,而且换上了瓦数远比平日高的灯泡。一家人坐好,鞭炮声起,年夜饭,终于开吃了。第一道菜糯米圆子,寓意一家人永远团团圆圆。第二道菜红烧肉。然后……都是蕴藏了一年的美味佳肴。最后一道菜,一条或两条整鱼,寓意着年年有余。酒是有的,但习俗末满18岁的不允许喝(大人会讲一堆喝酒如何如何不好的话,这也是至今我也不独自喝酒的原因吧)。饭桌上,最幸福美好的除了吃,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父亲给孩子们发红包。印象中多是分为单位多,角为单位少,元为单位更极少。不曾怪过父亲,因为很小的我们早就理解父辈的不易和艰辛!

            那时,村庄还未有麻将,只有牌九,国家抓赌也严。电视也并非普及。年夜饭吃过,母亲带着姐姐们和妹妹收拾碗筷,准备好茶水和点心盒。我们男孩又要跟着爸爸出门了。先去直系的长辈家,请他们慢慢过岁。然后再去本房旁系的长辈家,请长辈们慢慢过岁。而奶奶大娘婶婶们则拼命的发烟(大人小都发)、忙着倒茶、忙着往小孩兜里拼命塞吃的;运气极好的时候会有红包。那时候,时间很慢。我们也慢慢走,常常在孤寡老人家或极热闹的人家多做停留。前者是抚慰,后者是坦诚畅谈,那时,多用火盆取火,木炭做燃料,有人家干脆直接在屋子中央刨个坑放一个树桩燃烧取暖。我最喜欢的是围着燃烧的树桩听长者讲述村庄的传说和往事。

            记忆里,母亲是从不让我们兄弟姐妹守岁的。她说熬夜会影响小孩身体的成长。父亲更是严格要求我们必须早睡早起。以致于多年后,在哈尔滨的某个春节才知道,新年的钟声敲响时,才是鞭炮声最热烈的时候。多年来,我一直误以为爸爸在零点新年放的鞭炮是大年初一凌晨四五点时放的。

            新年真正的来临了,过年了。初一,我们早早的便起来了,各自分工忙活。房间里的爪子壳、花生壳等等只允许扫到墙角,习俗传言这是财。具体是初三还是初五才可以扫到门外,我忘了。

            初一早上,最幸福的莫过于穿上一整套崭新的衣服了。常常是在除夕的晚上就闹着要穿的,又常常除夕只是试试,然后在委屈的泪水里不舍地脱下。那时不理解父母的不易和艰辛!

            早饭前,男孩们要跟随父亲,端着装满点心的盒子去祠堂的广场上燃香,跟着长者祭拜东南西北各路先人。领拜的长者已去逝。不知道村庄里,还有没有人能举行这完整的祭拜仪式?

            初一早饭是吃卧鸡汤的面条,里面也有糍粑。面条即挂面,记忆里村庄的面条除了小孩出生时,送的是油面。其它时候吃的都是挂面。我北来多年,至今,对于吃面条还是更钟情于挂面。爱,有时就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吧。

            早餐后。拜年大戏就正式上演了,村庄里大路、小路到处都是穿梭互相拜年互致向候的人们。小孩们都穿着靓丽的新衣服,在阳光下跑啊、蹦啊、跳啊、打架打哭的、被鞭炮吓一跳的,高兴的哈哈大笑的……

            大人们的脸上,这一刻也满是最真切的笑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流过多少辛勤的汗水,又流过多少辛酸的泪水?!这一刻,也该什么都不要想的好好笑一笑了!初一拜年要一直拜到中午时分,邻近的小村庄也要拜。大人说不能失礼。拜年的队伍也是按家族结队的。另外,上午还要再去祠堂祭拜一次,然后本房集体再去总祠堂祭拜一次。

            初二,是要去外公外婆舅舅家拜年,如果新结婚,则要先去丈母娘家拜年。习俗,舅舅为大,酒桌上最尊贵的位置是舅舅的。方言,舅舅、妈妈和老婆的发音极为相似,或许说明了什么吧!

            初三开始,亲戚就可以随便走了,那时候很多亲戚要走。走亲戚不在亲戚家吃饭,常是一件失礼的事。可是顿顿大礼,又是一个极大的负担!推己及人,大家便相约,共同的亲戚同一时间走。这样,多顿饭一顿便解决了。大家不失礼又不过于破费。智慧常来自人们各自的推己及人。这是我幼小时,村庄就教会了我的朴素的道理。

            正月初七八,亲戚差不多都走完了。年的氛围也渐渐的淡了。天气渐渐的变暖了,春天正式要来临了。勤快的人,已经开始坐在院子里拿着菜刀准备土豆的种子了。孩子们也开始逐渐收心读书了。村庄并不重视元霄节,一年的收成早早就要去忙碌了,没有太多的时间供人们奢侈。

            正月十六,“年”~春节的盛大庆典便宣告结束了。

            大人们开始了辛苦的耕耘,孩子们的新学期开始了。

            不久,村庄的四处,桃花便将铺天盖地的盛开。在桃花芬芳的午后,村庄小学里将传来书声朗朗。

    后记:李河村庄始建于明初,至今历600余年,李氏族人居此繁衍生息,绵延不断。村庄里,重男轻女观念、宗族观念是时代的影子。这些年,随着时代的变迁,很多都已经改变了。是好,是坏?我不知道。只是以此纪念属于我们的记忆。

                          (2019.1.31  哈尔滨·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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