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云恨（四）

轻云恨（四）

崇安十一年，北漠一族挑起战争，一时之间，边关硝烟弥漫，渐有山河沦陷之势。朝内仓皇征兵，抵御外敌。

轻舟是第一个去应征的。

人只道卫少侠心怀天下，少年英雄，轻舟听了，也不过笑笑便罢。云音听了，却很有些担忧，刀剑无眼，他平日里走镖也就罢了，可这上沙场，却是真正命悬一线的事，他还那么年轻，何必拿命去搏。

虽是担忧，可她仍旧没有将这些话说给轻舟。

八月十六，中秋节的第二天，卫轻舟奔赴沙场。

云音没有去送他，她知道，他是不想见她的。自从她出嫁后，他就再也没来找过她。

她不是不知道他的情意，只是他们之间隔着太多的东西，放不下的青梅竹马，曾经的师母徒儿之名，世人的眼光与指点……

其实就这么走了也好，他还太懵懂，以后日子还长，总会遇见良人。

那时她已是刺史大人的三夫人，大夫人虽刁蛮，却身子不好，长年卧病，二夫人本是府里的丫鬟，因大夫人无所出，宗之才纳她为妾，如今已有一儿一女，所有的心思都在儿女身上，也无心与她争长短。所以，这府里的日子竟异常的平静。

宗之对她不算坏，每隔几天总会来陪陪她，首饰衣物更是不会缺。只是他似乎并不十分在意她，没有了年少时的那份亲切，一举一动都透露出一种陌生。她也不在意了。似乎她也没有那么的爱他。

到底，这场婚姻不过是两人所执着的年少时的一个梦。他不愿负了她，所以迎她入府，她也不愿意再错过他，于是甘愿为他的三夫人。从十七岁到二十三岁，这六年的光阴，磋磨了多少的爱意！他们都知道，只是不愿说，不愿承认而已。

匆匆又是三年，这三年里，边关捷报频传，她也从宗之口中，多次听到卫轻舟的名字。

斩贼首，破城池，力擒叛将，夜袭敌营……他的功劳数不胜数。

三年间，他从一个小小的兵卒，变成了朝廷亲封的将军。

三年里，他从未回过庐州……

崇宁十四年，北漠一族尽被歼灭，大军得胜归朝。

轻舟也回来了。在一个瓷罐里，被他忠心的手下带回了庐州。

那是与北漠的最后一战，他一人一骑追着逃跑的敌将，最后两人同归于尽。

朝廷将轻舟风光大葬，青史留名。

下葬的那一天，很是热闹，庐州的官员纷纷立在墓穴前，晏宗之也在，云音也在。

打开棺椁，只有一个小小的瓷坛，轻舟就在那里面。人们把他生前最爱的，最亲近的一些物品放在瓷坛旁边。

那件伴他冲锋陷阵的甲胄，那把林仲送他的剑……

他的手下又捧出一个小小的青花瓷瓶。

“将军生前最爱这个瓷瓶，入伍三年，便陪了他三年……”

云音认得那个瓷瓶，就是当年他送予她，最后却又要回的那个。

她伸手接过那瓷瓶，细细端详。

突然，她的手仿佛被什么撞击了一样，不由得一把松开，青花瓷瓶摔落在地上，成了一堆碎片。

那碎片里似乎有点异样。

她蹲下身捡起其中一片，那是瓷瓶内部底下那片。

她紧紧抓着那片瓷，手都被割出了血。

晏宗之扶起她，“没事吧”

“我没事”

话音未落，泪已千行。

（陆）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此时的云音已常伴青灯古佛，不再理会红尘之事。

没有人知道刺史的三夫人为何要这样做。

同样，其他人也不会知道，那堆已被放入棺椁的青花瓷瓶的碎片里，有一片上刻了一行字，

“除却巫山不是云，

阿音吾爱”

当然，更不会有人知道，刻这行字的少年为何非死不可……

玉门关外，大漠黄沙，孤烟落日。余晖似血般泼了半边天际。

那英武的少年将军站在敌首的尸体旁，眺望着远方，似乎在思恋故乡。

终于，这一仗打完就可以回家了。

那美丽的庐州城……

那忘不掉的她……

他捡起了敌首的佩刀，毫不犹豫的刺进了自己的胸口。

意识渐渐消失，恍惚间，漫天的黄沙不见了，转而是纷飞的雪花。

记忆里的小院，屋角的红梅，静默的女子。

他郎朗的喊了声：“云姑娘”

她抬眉浅笑。

倾了他一世的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