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一趟，无意中路过学校，因为寒假，校门都锁了，所以慢慢转到传达室去找以前的李大爷，结果看到的，却是另外一个完全陌生的年轻人。我说我是这里的学生，想进去看看，我已经七八年没有回来学校了。没成想他竟然满口答应，还热情的带我到了以前的教学楼旁。
高中的教学楼已经被推到变成了操场，原来操场则往外扩建盖了很多新楼，包括一些寄宿生的住宿楼，新的教学楼在阳光下看起来生机勃勃，却在我的视觉里扎眼的厉害。庆幸还有初中的教学楼在，虽然它在八年时间里颓废了很多，但拾阶而上，所有与那个时代有关的气息瞬间就充满了我记忆里的每个角落。
透过窗户，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我在桌上用修正液画三八线，同桌小宜被气得直瞪我，一幕幕故事，黑白的默片，不经意的再次被打开，然后重新播放…….
一 情书
初二，不知从某天某时开始，班里的氛围就变得古怪起来。
男生越来越喜欢和女生开玩笑，他们总是用各种各样的方式让对方注意自己，或是揪女生的辫子，或者是乐颠颠的帮她们值日拎水等。女生则会偶尔在翻开一本绯闻杂志时发出一声叹息，为什么自己喜欢的谢霆锋要跟王菲纠葛不断呢？自己以后的白马王子一定要是流川枫那样酷酷的，又很成熟的。无论怎样，都不会是现在在自己身边献殷勤的这帮“猴子”吧。
起初我也是揪辫子党中的一员，但是一天放学值日时，无意间揪了一个女孩子的辫子，看到她在我面前哭的稀里哗啦时，手足无措的我竟然呆了，似乎没有预料到对方会是这种反应，而我也无意要去造成这种伤害。尽管最后事情平息了，但那女孩子在我面前痛哭的样子，时至今日也是历历在目，以至于初中乃至往后的时间里，我都极少再有这种青春期男孩子的冒犯行为。
而在“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古文盛行之后，性格上逐渐趋于文静的我则慢慢喜欢上了古诗词和现代诗。我常常模仿新月派的写法去尝试解读徐志摩的感情，因为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诗人可以为了自己的感情去悲，去喜，去疯狂，去执着。似乎这些跟爱情有关的事情离我们好远，却偏偏总是唤着我们想去探寻一个究竟。
记得那时我专门有一个作文本，是写自己的心情和诗歌的，无所谓意境，无所谓哲理，只是那时一个孩子的情绪和在好奇懵懂里对这个世界的一种体味，遗憾的是，时过境迁，那本最早的个人“非著名”诗集早已被时间不知道搁置在了那个角落里，再也无法去重现和回忆了。
只是记得大量写诗带给我的，是同学们的一种关注和盛赞，在他们眼里，这种类似“郭敬明”和“韩寒”的文学行为，似乎正如我对爱情的揣摩一样，看着很近，却总是很远的。也正是他们的关注，使得我在那一级的同学里才小有名气了一段时间。
从调到语文课代表小宜旁边跟她做同桌时，我就陆续接了一种生意——代写情书。因为那些被女生当成“猴子”的男生们已然发现原有的献殷勤的伎俩不好使了，而在“郭敬明”靠《伤城》横空出世的时代，女生们似乎对于这种忧郁的文学男有一种无法抵抗的崇拜，并且在腾讯QQ才刚刚起步，网络还只是高价消费时，情书其实也是最合理最适合中国国情需要的一种感情传递的工具。
但凡是80之间受欢迎的女生，总会在情窦初开的时节收到那么一两封情书吧。就算你没收到过，你也总会听到或者见到某人跟你炫耀自己收到过几封几封谁谁谁的情书吧。我之所以代写情书，是因为一位朋友的文笔极烂，在他把那些词不达意，狗屁不通的情话拿给我参谋时，我实在看不下去，就顺手帮忙订正了下。结果，那位老兄顺利笼的美人芳心，从此，我能代写情书的消息不胫而走，在男生群体里成了一个人所共知的秘密，客源自然也是源源不断。原不想应承这些东西，但奈何那些男同胞又是送书，又是借游戏卡带，外带还包值日等等，心诚的实在令人无法拒绝，后来索性好人做到底，直接是有求必应了。
要写好一封令“客户”满意的情书，首先要对对方喜欢的女孩子有一定的了解，一般客户不仅要提供自己喜欢的女生的姓名地址，还要帮我搜罗这些女生的喜欢和爱好。然后我则根据女生的性格外向内向，活泼文静以及时尚或者保守，价值观，爱情观是否确立等等来细节化的在情书里呈现，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因为对象的不同，因人而异的情书类型就不同，有些是文学类的，有些是故事类的，还有些则是普通倾诉类的。我只是保证用“代入”的换位思考模式帮客户传递自己想说的话，然后写好之后誊抄以及送出就由客户自己完成。
看着那些男生千恩万谢的拿着情书走了，我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却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似乎这些并不是我所认识的爱情，它没有浪漫，没有温馨，甚至还有一丝欺骗在里面。但爱情究竟是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
作为一个掌握着全班爱情秘密的人，我清楚的知道，那个男生喜欢那个女生，然后又间接的知道那个女生喜欢那个男生。他们情书通话的内容，约好一起去玩的时间和地点等等，每次和那些女生擦肩而过，我总会在心里偷偷笑，一种做了坏事的狡黠和成功的骄傲就这样油然而生。
但令我奇怪的是，这些情书似乎和同桌小宜是从来不沾边的，她总是极为文静的学习她的英语，然后再用极好的英语语法去蹩脚的诠释语文尤其是文言文的词汇结构。我实在想不通，这么蠢的办法怎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看似很聪明的女孩身上，而且她竟然还是语文课代表，实在是不可思议。羡慕，嫉妒，恨之余，看到她每次犯傻我总是很乐意再上去踩几脚。
因此我们的战争就像朝鲜和韩国一样从来没有停过，虽然不至于大打出手，但是像“画三八线”、“冷战”、“偷对方桌兜里的好吃的” 、“给对方起绰号” 、“在桌子上画对方的脸然后扎刀子”等等的损招却也是接连不断的。
小丫头从来不哭，后来获悉我不碰女生的弱点之后，一旦发飙就用指甲狠掐我，奈何我有之前的怕女生哭的阴影在心里，不忍还手，所以基本上还是我夺路而逃的次数多些，这也使得我对这个看似文静实则彪悍的女生有了更深的认识。
不过很快就有了让我看好戏的时候。新开地理课的老师脾气很不好，因为那时要求给学生减负，地理课等都是副科，所以学生们的兴趣不大，每次上课不带书的大有人在。我也是地理课不带书人员黑名单里的一份子，时常被地理老师罚站或者“收拾”。小丫头记性很好，每次带着书看地理老师收拾我，然后兴奋的在下面伸手向我挑衅。
但是那天，她忘带了。我极为开心，好像沉冤得雪一样嗷嗷叫，然后把自己的地理书摊开给她看。“我带了，怎么样，怎么样？哈哈！”看到我呲牙咧嘴的样子，小宜鼻子都气歪了。但是她翻了很多遍确认自己没有带地理书的时候。突然她安静了下来，然后极为委屈的趴在桌上埋头抽咽起来，顿时我心里所有的喜悦被冲散了，看着她肩膀因为抽泣一抖一抖的样子，莫名其妙的感觉很压抑，总觉得自己好像欠了她什么似的。听到地理老师从后面慢慢走上来，一组组没有带书的人都站了起来，然后就是地理老师用书敲他们的脑袋和训斥的声音。
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在地理老师跨到我们面前的那一瞬间，我鬼使神差的把书推到小宜面前，然后“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好，很好，又是你没带书啊，周平！”地理老师斜睨了我一眼，然后愤愤的在我脑袋上敲了几下。“你都成了不带书专业户了，这课你也别上了，去外面站着吧。”我一声不吭的低头往外走，走教室门口偷着往小宜那个位置瞄了一眼，她果然有惊无险的度过难关了，只是在她脸上没有看到一丝感激，而当她发现我看她时，她竟然笑了，然后悄悄用右手在下面比划了一个“V”的手势。
这丫头片子竟然装哭，算你狠！我气得差点没喷血，忍耐着内心的悲愤我默默站在了墙角，像个被人推上去挡了抢眼的烈士。
二 记忆里的那天有场雨
然而就在我咬牙切齿，发誓要报复的时候，快慢班分班的通知已经下达执行了。
很多跟我一样懵懂还不明白竞争一词实际为何意的学生开始切身感觉到了等级的存在。我们和隔壁三班的同学被按照上次摸底考试的排名进行了分班，所有年级前五十名被分到了三班，称之为快班或者尖子班。而剩余的后四十五名则成了慢班四班又叫淘汰班的学生。
第五十名成了快慢班的分界线，从此，拼分数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就在这些还不懂爱情的学生堆里演化成了心计和勾心斗角。
很不幸我的英语和物理拖了后腿，我和一部分同学留在了四班，看着小宜去了快班，我心里却没有嫉妒，只是觉得有点失落，好像生活里少了很大一部分乐趣，因为这个臭丫头走了，我实在找不到和我斗嘴耍狠的人了，却全然不知道快慢班是决定着我们的命运和待遇的。
起先两个班之前的同学还是可以来往的，但是后来你慢慢会发觉，所有曾经是好兄弟好姐妹的学生，在分班之后，彼此的友谊也会慢慢被腐蚀。在快班的氛围里，你看到的似乎总是那么刻意的学习，你要是不懂爱因斯坦的相对论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更别提现在进行时态和方程的换算。在学校打着“千军万马争过独木桥”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生物口号时，他们忘了，他们摧毁了学生间所有的感性，包括以前他们口口声声教育他们的友情，团结，以及善良。这些作为人最基本的东西，学生们还没有学会，就被教育部的指标和中国的教育制度碾压的一地粉碎。
当我们开始从老师的眼神里了解到堕落原来就是指我们时，而在快班学生眼里我们又学会了自卑。再没有什么兄弟和好同学，我们这些还没有步入社会就被学校挂上了“次品”标签的孩子在那种不太懂得争取命运的年纪最终只得靠向“被次品”人生。
从那个时间段开始，我进入了我人生最压抑的时间段，一度我都给同学和老师自闭的形象。总是习惯性的坐在一个地方默默看自己喜欢的书，从早晨到下午，手里的课外书始终不曾中断，认为我不务正业自暴自弃的老师大有人在。我不想解释什么，说了有什么用，我只是做我喜欢做的事情，在那些文学书籍里，我总是能感觉温暖，以及真正能让我感觉不那么残酷的人生。
挫折没有什么不好，当你在最高处掉下来时一定要有一个清醒头脑，因为你的头脑清醒着你就会想办法站起来，而不是怄气一直躺在那里跟自己较劲。
我把自己的郁闷和思考写成了散文，在学校办的作文大赛里也得了奖，作为唯一一个参加作文大赛的慢班生，哂笑着看到那些曾经的老同学焦头烂额的写东西时，我那可怜的自尊心终于再次回来，也始知人总是平等的，唯一的不同只是衡量的标准在变化，没有谁，是真正所谓的，永远的，人上人。
也庆幸那次作文大赛，在那里我第二次遇见了小宜。
考试完毕，她问我最近好么。我说挺好的，然后提起上次她骗我的事就恐吓她要报复她，去拔她自行车的气门芯。气的小宜又掐我，我没闪，然而她手触及到我胳膊的那一瞬间却缩回去了。我看到她眼里有东西在闪，却始终不明白是什么，是陌生，也许还有其他什么。
就是从那时开始，我时常会给她写信，信里的内容是最近的一些想法或者遇到的一些趣事。她也会回信给我，在信里我们重新回到了以前的时光，单纯的聊彼此关注的话题，不提分班，不提中考，有的只是加油和鼓励。所以即便现在想来，那段时光也是我人生中最温暖的日子，因为在这种近似于幻想的精神世界，有那么一个人，给了我光亮，让我在所有人都开始怀疑自己人生的时刻，却侥幸的坚持了自己内心的执着。
也是从那时开始，我第一次不带任何心机的去写信，没有目的就是倾诉喜欢，倾诉想念，把所有自己的快乐一点不剩的给对方，然后接受对方的回馈。我开始了解到这个女孩子的内心，也慢慢知道，原来了解别人和自己的心是那么快乐的一件事，这是否是爱情？我还是不知道，但是那时，答案已然不重要了。
时间过的很快，当我们慢慢熟悉时，中考的分离也在即，最后的一场体育考试定在了我们学校。
记忆里的那天有场雨，考完试后天气蒙蒙的，毛毛细雨中我们并未打伞，只是随着操场的跑道走了一圈又一圈，就那么一直不知疲惫的走啊走着。
“我妈让我上宝中，你呢？”看着她问询的眼睛，终于还是要分离了。我涩涩的一笑，然后故作洒脱的看着她。“我可能得去技校闯闯了，你那个可是重点中学，要好好加油啊！”
她没有笑，雨滴打湿了她的头发，看着那莹润的雨滴从她额角滑落下来的那一刻，那一滴雨里蕴藏的所有悲伤，轻轻的，缓缓的，掉下来，落在我的心里，砸碎了我所有的坚强。
她缓缓往回走去，我默默的跟在她后面。看着她消瘦的肩膀一抖一抖，她哭了？这个不会哭的女孩，她哭了。突然而至的暴雨排山倒海一样从天空倾泻下来，看着雨幕里的那个慢慢离开的背影，我很想奔上前去牵住她的手，我也知道，我若握住那只手，我一定就会握住幸福，可我的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那最后一抹美丽的背影，在雨里淡去……
剩下海啸一般的狂风暴雨从我脸上洗过，分不清哪些是泪水，哪些是真正的雨……
后记：
无论单身或者已婚，我们都常常用爱情来饶有资历的批判别人是否幸福，但爱情究竟是什么，也许就如那些情书一样，是因人而异的。有房有车和裸婚就如快慢班的分配一样，人是平等的，不同的只是标准而已。所以当你无奈于现状时，请清醒的活着。不是所有婚姻就等于爱情，也不是所有的爱情就一定会有一个尽善尽美的结果。
但总有那么一段感情，只是因为快乐而快乐，却不是因为结婚而结婚，如果你遇到了，哪怕是伤痛也请勇敢的伤一次，哪怕你不懂爱情。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真的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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