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

我与母亲水火不容，相见前两分钟是亲人，两分钟后便开始像仇人。那年夏天，外公去世，母亲打来电话的下午，我还在睡觉，因为晚上上了夜班。母亲一个人在老家，六神无主，一个劲的哭。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她一直嘤嘤地抽噎，泣不成声，最后才告诉我，她没有爸爸了。我连着上了夜班，下班便坐上回老家的火车，往回赶。

到家已是第二天的下午，三年不回家的我，在路口等着妹妹放学。三年不见的日子，那个14岁的妹子已有大姑娘的模样，梳着一个马尾，留着些斜刘海，穿着粉色的连衣裙，背个大大的书包，手上还抱着厚厚一叠的教科书。隔着老远，她叫我姐姐，我才认出这是我3年不见的妹妹。我家有妹初长成，落落大方。

舅舅一家速度回家，2天时间里竟把葬礼和酒席办好，把外公的财产分分清楚，三人便各自归家。丧事完毕，我要回深圳上班，妹妹放暑假，刚好我带上她一起去深圳看看外面的世界。母亲虽有担忧，但是也希望妹妹能出门增长见识，犹豫着同意下来。

我看她去百货商店给我们准备路上吃的食物。她选了火车上必备的泡面和八宝粥，付钱的时候，跟老板讨价还价。我那时真是羞愧难当，总觉得她说话不大漂亮，买东西讨价还价的市井模样，让我觉得自己很没面子。但她终究讲定了价钱，就提了东西出来。她送我们上车，我拉着妹妹，尽量不看她。她给我们拣定了靠窗的位子，我让妹妹靠里面坐着，我坐下，催她快走。她说，“你带妹妹出门，要顾她周全。”我连连说好，不愿再多搭话，想我三年前，出远门时，她也是同样嘱咐同村的姑娘照顾我。我心里暗笑她的迂，年满18岁的成年人还不能料理自己吗？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我说道，“妈妈，你走吧。”她朝车外看了看，说，“我买2瓶水去。你们就在车上，不要乱走动。”我看那边正在修路的马路对面有一家便利店。走到那边小店，须穿过烂路，打碎的烂路中有泥坑，她身体不是很好，我本想自己去，她执意要去，只好让她去。我看她背着背篓，挽起卡其色的裤脚，蹒跚地走过去，似乎背篓压弯了她的腰。她弓着背，一步一步走进泥巴路中。一步一趔趄，她只好放下背篓，扔这边干燥的地面，掀起一层灰尘。她的鞋子沾满泥水，还不时回头看她的背篓，害怕被别人捡了去。这时，我看见她的背影，我的眼泪很快流了下来。我赶紧擦干了泪，怕她看见，也怕妹妹看见。她买了水立刻踏入烂路，三步并两步急切地走着。我赶紧下车去捡她的背篓，跟了她一辈子的背篓，那是她的父亲教给她的生活。我把背篓交与她手中，接了水转身上车。后面传来她的声音，“到深圳了，给我打电话。”我坐到位置上，往外面看，她背上她的背篓，低垂着头朝回家的路走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我才回过神，这一次别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