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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华语作家金榜》——记《中国北漂春晚》爱形象大使、著名作家王

《全球华语作家金榜》——记《中国北漂春晚》爱形象大使、著名作家王

作者: 北漂文艺网 | 来源:发表于2019-04-29 02:41 被阅读6次
    王十月,本名王世孝,七十年代出生于湖北石首,初中毕业后在湖北、广东的许多城市漂泊,做过搬运、建筑、酒店杂工、手绘师、美工、调色师、服装销售员、丝印工、主管、编辑、记者、广告公司艺术总监等十余种工作。少时梦想当一名画家,美术作品参加过石首市第七届青年美展。后外出务工,受条件影响,不再习画,却喜和画家交往,偶有画评发表。

    1999年开始写作四、五百字的工厂小故事,2000年开始写小说。早期创作以打工小说为主,代表作有《我是一只小小鸟》《活着总得折腾点啥》等。同年,因创作成绩突出,受聘到著名打工文学刊物《大鹏湾》任编辑,主编打工小说栏目。2000年,创作发表短篇小说《出租屋里的磨刀声》,受到广泛好评。2004年开始,以自由撰稿为主,另在广告公司兼职。

    迄今为止,出版、发表有长篇小说《烦躁不安》《31区》《活物》《大哥你好》《无碑》《米岛》《收脚印的人》,与人合著长篇纪实《深圳有大爱》,另在《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作品》《青年文学》《天涯》《山花》《大家》《清明》《长江文艺》等国内数十家期刊发表有长、中、短篇小说二百余万字。中、短篇小说代表作有《出租屋里的磨刀声》《国家订单》《少年行》《白斑马》等,散文代表作有《寻亲记》《声音》《关卡》等。众多作品入选《小说月报》《新华文摘》《小说选刊》《作品与争鸣》,及2006中国散文排行榜,2007中国散文排行,2007北京文学当代最新作品排行榜等多个排行榜及年度选本。小说《喇叭裤飘荡1983》、《落英》、《国家订单》改编成影视作品。获共青团中央首届鲲鹏文学奖一等奖,第三届冰心散文奖单篇作品奖,广东省第十五届新人新作奖,深圳市第七届青年文学奖,广东省第一届《作品》奖,鲁迅文学奖等。

    2006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2007年在鲁迅文学院第八届高研班进修,现为广东省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

    中央电视台曾就其文学经历拍摄播出长达二十分钟的纪录片在中央二台、七台播出。南方周末,深圳电视台,深圳特区报等数十家媒体就其创作事迹进行过专题报导。

    ……

    傍晚的时候,果真就下了一场久违的雨。这中国南方的小镇,在雨水的滋润下,顿时温和了起来。雨水洗尽了布满尘灰的小镇的天空,小镇一下子新了起来,连路边的树也鲜活了,香蕉叶绿得肥硕温润,高大的大王椰的叶子在风中摇摆,发出沙沙的响。小老板让工人们早早吃过饭睡了。现在,他的工厂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赖查理给的消息是,最迟今晚,东风就到。当然,这东风并不是从东边吹来的风,而是在另外的一家印染厂里,正在加班加点印出来的制作星条旗的布料。布料一到,小老板一声令下,他手下的这百十号工人,加上他小老板,加上他的妻子,所有能上的都要上,他小老板的翻身战,全在这五天了。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布料还没有到。天刚黑,工人们就奉命睡觉。睡不着也要睡,要抓紧时间睡。布料一到,再想睡也没得睡了。工厂里很安静,静得只有小老板不安的脚步声。布料迟到一分钟,就意味着他的工人要多加一分钟的班,意味着他多担一分钟的风险。小老板从未如此焦躁不安过,他是一个有着极好心理素质的人,从前,他自以为泰山崩于前也会面不改色,没想到,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原来并没有想像中的好,二十万面星条旗,五天的时间,几乎就是他心理承受的极限了。谁说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他咬着牙,恨不得一口把这世界咬住不放。

    其实现在的小老板,完全也可以睡一会儿,闭目养神,或者好好欣赏一下这南方小镇的夜色。多美的南方小镇啊,多年前,他初到南方时,就惊异于这里的美丽,那么多新奇的植物,那么多漂亮的霓虹。现在的小镇依然是美的,这小镇的雨水,街灯,雨水中静立的厂房,荔枝树,香蕉林,吹过小镇的风。这一切,因了夜色和雨水而显得意象朦胧,像极了印象派的油画。就在一天前,他在决定了放弃这间厂,决定向命运投降的时候,他是有这样的心境去欣赏小镇的美丽的。真怪,那一刻,他是那么从容,安宁,居然有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有马拉松终于跑到了头的感觉。突然之间,命运来了一个急转弯,他反倒躁动不安了起来。夜终于是沉下去了。他站在雨水中,看着他打拼来的事业,过了眼前这一关,他将有能力把自己的事业做出声色来,他将不会满足于只是做一点来料加工,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吃点儿残汤剩饭。迟早有一天,他会拥有自己的品牌,有自己的设计师,自己的专卖店,把他的品牌时装卖到北京,卖到上海,卖到美国,卖到巴黎。那时,当他回望自己的来处,回望那个清晨,回望那个背着蛇皮袋离开故乡的穷酸少年时,将会有着怎样的感慨?这样想时,小老板有了一些醉酒的感觉。

    送布料的车,是在凌晨一点钟来到的。那时,许多的工人,刚刚进入梦中。在送货的人卸车的时候,工人们都被从梦中叫醒。顿时,厂里就闹哄哄地热闹了起来。几个月来,做货都是断断续续,工人们也有好久没有这样加过班了,大家都显得有些兴奋。裁剪,车工,尾段,整烫,包装。所有的工人都行动了起来。裁剪房里刚把一批布裁好,就被运到了制衣车间。工人们差不多是一轰而上,一车布料,转眼就被瓜分掉了。张怀恩还在叫不要抢不要抢,可是工人们才不管这些,早一点抢到手,就意味着多车一些货,意味着多挣一些钱。这个时候,谁会把张怀恩的话当回事?张怀恩说,你们一下子车不了这么多,抢这么多干嘛,分点别人做,分点别人做。笑话!抢到的货,就像到嘴的肉,哪里还会吐出来。这一点张怀恩比谁都清楚,他平时就是有名的抢货大王。现在他大声地叫着,其实也无非是在显示他的存在,好让老板听见,他张怀恩不是没有起作用的,他是在安排生产的。

    第二批货裁出来的时候,制衣车间里,基本上就变得有序了起来,差不多的工人都领到了货,有限的几位没有抢到货的,在张怀恩的干涉下,也从别人那里匀来了一些。一面面的星条旗,随着电车的轰鸣,堆到了车位下面,每一个车位面前的塑料筐子里,很快就堆起了一个个红蓝相间的布堆,像一堆堆闪烁的星星。

    小老板也没有闲着,充当起了搬运工,把车工车出来的星条旗记了数,送到尾段。尾段车间,说是车间,其实就是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七八个女工。她们平时主要的工作,就是剪剪线头,钉钉钮扣这一类最没有技术含量的工序,实在没事可做就去做卫生,帮一帮厨房。做工的,都是一些年近四十的阿姨,正规的工厂不好进,就只好进这种小厂混日子。平时她们的工作是最闲的,手上剪着线头嘴巴也不闲着,无非是家长里短儿女情长。说说笑笑就把时间打发过去了。当然,她们的工资也是最低的。不过这一次,情况完全不同了,老板娘坐进了尾段车间,和这些妇人们一起剪起了线头,于是空气就显得有些沉闷。老板娘是一个话少的人,这些平时爱说爱笑的妇人们,也一下子都哑了声。

    其实生产上的事,根本用不着小老板去操心,有李想安排着,就连他火线提拔的主管张怀恩,现在也显得有些多余,在车间里转了两圈,见老板、老板娘都在带头干了,哪里还闲得住,赶紧坐回自己的车位前当起了车工。手上的动作,比起平时来,更加的轻快利索了。

    在平时,车衣工们都是做完手上所有的货,才转到下一道工序。现在不一样了,每隔一段时间,小老板就从车间清点出一些货,送到下一道工序。尾段刚剪出来一点货,他又忙着送到了整烫车间。整烫房里,热气腾腾,两个小伙子,光着膀子,挥舞着蒸气熨斗,干得热火朝天。

    这一晚,相对闲一点的是李想,他没有像小老板那样去当搬运工,也没有像张怀恩一样去当车工。制衣厂里的活,从画版、裁剪、车衣直到包装,没有他干不来的。可是他不会去动手做这些。他的职责是负责全厂的生产,而不是一个车工或者包装工。在安排好了所有的工作之后,他发现了问题,车工、尾段、整烫和包装工的比例,是按生产服装搭配的。现在变成生产星条旗了,车工就显得多了,而整烫和尾段的工人,就显得人手不足了。这是一个不好办的问题,车衣工是技术工种,工资是这厂里最高的,现在要是把车衣工调过去剪线头,整烫,除非给他们加工价。可是给他们加了工价,原来做整烫做尾段的工人,当然有权要求同工同酬。涉及到加工价,李想就没有权力了,去请示小老板,小老板很快的算了一下,随便加一点工价,这么多货算下来,也不是个小数目。说,这事你来想办法摆平。李想看着小老板,没有走。小老板说,还站在这里干嘛,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呀!李想不说话。小老板有些恼火,说,不会只给调岗的车工加工价?李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小老板说,不是你的钱,你不会心疼的。李想见小老板把话说到这份上了,便不再说什么,去叫了一些技术比较差的车工,说好了给他们每天多少钱的补贴,这才把他们调到了尾段、整烫和包装车间。又交待了,不要对其它工人说给他们补贴的事。安排好了这一切,现在生产次序基本上就顺了,李想就坐回了办公室,闭着眼睛养神。平时他是这样的,现在赶货了,他还是这样。这多少让小老板有一点点不高兴,他觉得李想这样做,还是因为他李想辞了工的缘故。是没有把工厂的事当成他李想的事一样看的缘故。小老板心里这样想,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他盘算着的是,在这一批货做完之后,到哪里请一个合适的人帮他管生产。张怀恩显然是不行的,张怀恩根本就不是一个当主管的料,就算他有这个能力,小老板也不会重用他的。那一封信,那一把刀,可是字字见血,刀刀入肉的,是小老板心头的痛。

    第一个夜班时间过得格外地快,小老板一点也没有觉得困,吃早餐的时候,他走到了张怀恩的身边,拍了拍张怀恩的肩,说,你呀你,你晚上也在做车位呀。张怀恩咳了一下,又咳了一下,说,反正生产有李经理安排,货又要得这么急,我还是做车位的好。

    小老板说,好好干,你做得好,我心里是有数的。你怎么啦,怎么咳嗽了?

    张怀恩说,没事,可能昨晚分货的时候出了汗,回了汗,有点感冒。

    小老板说,不要紧吧,吃药了没有?

    张怀恩说,没事的,没事的。

    早餐时间被控制在了十五分钟以内。突然加了一个通宵,工人们的干劲,较之刚坐在车位上的兴奋来,已大打折扣。吃早餐的时候,工人们的脸上已经显出了疲惫。老板娘做到四点钟的时候,实在撑不住,回到办公室去睡觉了,这让小老板多少有一些不满。他认为妻子无论如何也该把这第一个夜熬到天亮的。熬不到天亮也就罢了,偏偏在站起来的时候,还打了个长长地哈欠,拿手擂着腰,说了一声实在受不了啦,困死了,我去眯一会儿。她这一哈欠,带得那些妇人们都打起了哈欠。小老板本想去责怪一下她的,可是想一想,又觉得没有这个必要。他是一个关注细节的人,平时爱说的一句话是细节决定成败,又常爱说,从一件事看一个人的品行。现在,他从这个细节上,对这个跟了他多年的女人产生了深深的失望。他想起了阿蓝,要是阿蓝,会不会坚持到天亮呢。

    早餐伙食不错,这是小老板专门交待了厨房的,在平时早餐标准的基础上,每个人加多两个煎蛋。体力是加班的保障。他不能让工人从这样的细节上,对加班产生抵触的情绪。接下来的事情,似乎没有什么可交待的,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其间,赖查理来过厂里一次,在每个车间都看过了,又拆开了几箱已包装好的星条旗。小老板说,我办事你放心。赖查理走后,小老板又投入到了生产中。他知道,现在工人的身体还吃得消,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来越难的。他现在要做的是给工人做一个表率。连老板都在加班,都没有睡觉,工人们也就无话可说了。其实这事说起来似乎很简单,可人毕竟是血肉之躯,不是铁打的。给他小老板加班,也不能等同于生死一线的抗洪抢险。这个白天还好,大家咬咬牙,也就坚持过去了。到了第二个晚上,小老板的本意,是要让工人再加一个通宵的。他一直在关注着出货的速度。现在生产理顺了,出货的速度却有了一些减缓。车衣工们的手脚,比起第一个晚上来,已慢下来了许多。车衣的工人个个瞪圆了眼睛,咬着嘴,一声不吭。手和脚的动作,显得有些机械。尾段车间那些话唠一样的妇人们,现在没有了老板娘的监管,一样的说不出话来了,每个人的嘴唇都变得焦枯,脸色腊黄,眼圈发灰,只听得见嚓嚓嚓嚓剪线头的声音。小老板进去走了一圈,想说一些给大家打气的话,可是他发现,他的嗓子里仿佛塞满了鸡毛,说起话来丝丝啦啦的,只说了一声大家辛苦了,坚持到底就是胜利,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到了晚上的十二点钟,李想终于是忍不住了,对小老板说,还是让工人休息一下吧。小老板望着李想,什么也没有说。吃夜宵的时候,工人们开始有些不满了,吃饭的速度明显变慢了。规定的十五分钟,结果吃了半个小时。有的工人先吃完了,回到车间,见其它工人还没有来,就趴到了车位上,抓紧时间眯一会儿。小老板吃得很快,十分钟就把饭吃完了。比小老板吃得还要快的,是张怀恩。小老板吃完饭回到车间时,张怀恩已经开始在那里车衣了。小老板以为张怀恩还没有去吃饭呢,说,怀恩,你怎么不去吃?张怀恩说,吃过了。小老板突然发觉,这两个夜班下来,张怀恩变了,变得苍老了,本来就巴掌宽的脸,更加地瘦了,头发乱七八糟地蓬着,眼里布满了血丝,还时不时地咳嗽几声。这让小老板生出了一些内疚,也真正从心底里原谅了张怀恩。

    我不会亏待你的。小老板说。这一次,他说的是真心话。他真的想过了,把这批货赶完了,要给张怀恩放一个月的婚假,是带薪的。他这样想了,也这样对张怀恩说了。说了之后,又去办公室,给张怀恩找了一点止咳的药。忙完了这些,小老板发现,工人们还在吃饭,断断续续上来的几个,也趴着在睡觉,一看时间,半个小时都过去了。小老板说,怀恩,你去食堂催一下,让吃饭的快一点。又走到那些趴在车位上的车工面前,把他们一个个拍起来,说,别睡了别睡了,打起精神来。

    张怀恩去到食堂。他觉得很为难,可是他必需完成任务。老板对他太好了,好得他把老板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不,比自己的事还要重。张怀恩当然没有大声地对工人们说你们快点吃,他只是找了自己的老乡,一个一个地说,用的是几近哀求的口吻。他说没办法,老板让我来催你们,你们就算给我一个面子。老乡们还算给张怀恩面子。他们知道,就算不给张怀恩面子,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还是得去加班的,顺水人情,不送白不送。老乡们一走,又带走了几个工人,其它在磨蹭的,见大势已去,就都慢慢腾腾地回到了车间。不一会儿,车间里又热闹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糊的气味,那是机器长时间运转后发出的气味。空气明显的干躁了起来。天亮了,又是一个艳阳天。太阳从窗子里射进来,照着工人们一张张疲惫而苍白的脸。

    周城打电话给李想的时候,李想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有了。他特别困,特别得想睡。恨不得找两根火柴棍把眼皮子撑起来。工人们手上有活在干,疲惫是疲惫,相对还没那么瞌睡。李想不一样,他不用做什么体力活,就是到处车间转转,只要屁股一挨着椅子,眼皮就一个劲地往下沉。几次就这样睡着了,又猛地惊醒了。他觉得他这样撑着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他这样做,只是不想给小老板一个口实,再难也就剩三天了,怎么样也要把这三天撑过去。周城给他电话时,他差不多是在梦游了。周城说,你小子干嘛呢。李想说,上班,还能干嘛。周城说,你是病了吗?怎么有气无力的。李想说,两个通宵没睡觉了,加班加得没有白天黑夜。周城说,咦,你们厂不是快倒闭了吗?李想说,倒不了啦,老板又接到了一个大单。加了两天两夜,还要加三天三夜。周城说,你开玩笑吧。李想说,没开玩笑,我哪儿还有心思跟你开玩笑。周城说,那就是你们老板在拿工人的性命开玩笑。李想说,他要这样开玩笑,我有什么办法。周城说,你去让工人休息,老板要是敢对你怎么样,我来帮你打官司。现在我拿着人家美国人的美元,正要办几件漂亮的、有影响的事呢。李想突然笑了起来,他想起工人们现在正在赶的货——那些星条旗,想起过不了多久,那些星条旗就要飘扬在美国人民的窗口和屋顶。周城说你笑什么。李想说没什么,我赶完这批货就来跟你干了。挂了电话,想到要给刘梅一个电话。电话打过去,刘梅过了好一会才接。李想问刘梅好不好,说又加了一个通宵的班。刘梅说,这是把人不当人,你不会找个地方睡一会,管他那么多,反正做完这几天就要走人了。李想说算了吧,好人做到底。

    李想终于是没有把他的好人做到底。加班到第三天的晚上,别说工人,连小老板自己都撑不住了。他第十遍统计了装箱的数量,按这样的进度,按时交货是不成问题了,问题是,现在的进度是越来越慢了,小老板把能想到的办法都想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开始有工人不管不顾地睡觉了,在电车台上,在包装台上,或是趴在腿上,眯上眼打个盹,只要两眼一合,立马就能睡着。最先睡下的是尾段车间的几个年纪大点儿的妇人,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岁月不饶人。其实单是这一点,这些妇人们,还没有敢集体罢工睡觉的胆,问题是,她们得知了,那些从成衣车间调来的车工们,和她们一样做尾段,一样加班,可是一个班要比她们生生多出了十五块钱。给你老板卖命也就罢了,出来打工,总是要加班的,又不是天天加班。可是同工不同酬,这样太欺负人了,太不把人当人看了。大家正愁找不到一个罢工休息的借口呢,现在借口有了,借口有了,又是这样的特殊时刻,能拿老板一把,哪有不拿的道理。几个妇人开始叫了起来,也不知是谁先说的不干了,说不干就不干,倒在布堆上,也就是生产出来的星条旗上就睡,一个睡了,其它人也不甘落后,一分钟不到,就都睡得东倒西歪了。其时已是第三天晚上的凌晨。小老板当时实在困得不行,也就在办公室里打了个盹的工夫,猛地醒了,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一时,慌忙到各车间看了一遍,还好,工人们都在有气无力的工作,来到尾部车间时,小老板的鼻子差点气歪了。小老板气得大叫,叫李想,可是叫不出声音来,嗓子已被什么塞住了一样,嘴唇也干裂得生痛,小老板不见李想的影子,就把妇人们一个个摇醒,摇起了这个倒下了那个,小老板又去叫张怀恩,让张怀恩来叫醒这些妇人们。妇人们终于是被摇醒了,却提出了要加工价,说老板太不讲良心了,一样的工作,一样的加班,凭什么从成衣车间调来的人一个班要多十五块,一天下来多三十块呢。小老板一时语塞,也没有了退路,又说不出话来,只好说,你们先加班,工价的事好说。可是妇人们都在故意拖时间,说什么叫好说?到底一个班加多少钱。小老板实在没有精力和她们再浪费时间了,只好答应了她们的请求。把这事一处理完,已是一个小时过去了。小老板还是没有见到李想的影子,有人说看见李经理出去了。小老板打了李想的电话,通了,劈头盖脸一顿骂,哑着嗓子说你跑哪里去了,有你这样做事的吗?小老板骂得很难听,他实在是心急上火,被尾段的工人们这样一折腾,早就是火上浇油了。骂到后来,实在说不出话来了,只听李想在电话那端说,我是个人,我不是你的奴才,我老婆半夜突然肚子痛,要生了……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老子不侍候了。最后我给你个忠告,你这样不把工人当人,工人也不会把你当人的。说完把电话挂了。小老板愣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觉得自己是太过份了,人家老婆要生孩子了,那当真是天大的事,可是两人话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什么情份也都被撕破了。头痛得要裂了一样,突然又听成衣车间里传来了吵闹声,接着闻到了一股焦糊味,小老板的背上,顿时出了一身的汗。跑到成衣车间时,就看见工人在乱哄哄地扑火。是机车太长时间的运转,发热了,都冒火了,火星点着了布料。工人们一通乱扑,幸好没有酿成大祸。

    张怀恩的话提醒了小老板,人可以不休息,机器却不能不休息,再这样干下去,机器越来越热,保不定还会着火。小老板睁着血红的眼,看着那扑灭了的火点,终于说,大家就地休息。现在是两点,六点钟上班。小老板还想说什么,有一半的工人,就已趴在电车上睡着了。车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小老板回到办公室,给闹钟上了时间,抱着闹钟倒在了沙发上,还想想一点什么问题,脑子里却短了路,一分钟不到就睡过去了。

    四个小时的睡眠,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小老板连梦都没有做一个,突然听见了滴滴滴的声音,好半天才猛地灵醒过来,天亮了。小老板觉得混身都没有劲,可是不行,他必需要起来。清晨的小镇,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候。小老板胡乱洗了把脸,觉得脑子清醒了许多,便去车间,工人们睡意正酣。张怀恩也睡了,窝在一堆布里。张怀恩的头发更乱了,胡茬子青乎乎地一片。脸色象纸一样,没有了一丝血色。小老板拿手去摸张怀恩的手,张怀恩的手是冰凉的,小老板的手触电一样的弹了回来。再看张怀恩,嘴张得老大,小老板把手放到了张怀恩的鼻孔前,这才放下心来。他有些不忍心叫醒他们,可是他必需叫醒他们。他觉得自己这一次真是欠他们太多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大家都不容易,打工不容易,当他这样的小老板更不容易。他终于是叫醒了张怀恩。张怀恩又一个个去叫醒了工人们,推醒了张三,又去摇醒李四。李四才摇醒,张三又倒下了。差不多用了半个小时,张怀恩急出了一身汗,才把工人们都叫醒了,胡乱洗脸,吃完早餐,已是上午的七点半钟。工人们睡了一觉,精神好了许多。生产进度也有了明显的提高。紧赶慢赶,在交货的最后期限,终于是把这一批货赶出来了。用不着老板吩咐,工人们以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放倒在床上。

    ……

    小老板打印好了两份张怀恩后事处理的协议书,取了钱,匆匆赶到宾馆,却不见了张怀恩的父母。问服务员,说是被几个人接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把他淹没。他转身往宾馆外跑,刚到大堂,撞见了候在门口的李想和周城。

    你怎么在这里?小老板狐疑地盯着李想。

    李想低下了头,不敢看小老板。

    周城走了过来,说,我们在等您。受张秋山、李银芝,也就是你厂员工张怀恩的父母的委托,来全权处理张怀恩加班致死案的赔偿事宜。

    周城把话说得简明扼要,并且一下子道出了厉害和关键,给张怀恩的死定了性。加班致死。小老板的脸色一下子煞白,手脚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周城指着大堂一边的茶坐,说,我们去那儿坐坐吧。小老板屁股落在椅子上,混身还是没有力,服务员端来了水,他居然没有力气把那杯水捧到嘴边。双手握着杯子,支撑着身体,过了一会,他看着李想,说,你,现在和他一伙?

    李想低着头,无言以对。

    周城说,您这样说就不对了,什么叫一伙?仿佛我们是打家劫舍的不法份子。李先生是我的助手,当然,我也知道,他过去是您厂里的经理,但这些纯属私人恩怨,与我们要谈的事无关。

    小老板突然很冲动地站了起来,厉声说,说吧,你们想怎么样,要多少钱?把我这条命给你们总可以了吧。小老板的冲动,惹来了大堂里众多异样的目光。小老板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重又坐了下来,颓然道,说吧,你们想怎么样?周城说,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也不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一切按法律办事,你要了张怀恩的命,我们并不想要您的命。我们只是想为张怀恩讨个公道,为社会伸张正义。

    小老板冷笑了一声,说,得了吧,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不也是为了那些代理费么。

    周城正色道,您又错了,我们是在为二位老人提供法律援助,分文不取,打官司期间,二位老人的食宿都由我们负责。周城说罢,把二位老人的委托书递给了小老板,上面果然写得清清楚楚,是义务提供法律援助。小老板长叹了一声,说,那,你们就去告吧。这官司,你们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周城说,我们还是希望这事能通过协商解决的,能不上法庭,最好别上法庭。

    小老板慢慢站了起来,说,没有什么好协商的。小老板又盯了李想一眼,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我他妈当真是瞎了狗眼。说完无限悲愤地离开了酒店。

    李想低下了头。小老板的话让他无地自容。小老板走后,李想对周城说,索赔八十万,是不是太多了一点。

    李想现在当真是很难了。他知道小老板一路走来的艰辛,真不想这样将他逼上绝路。觉得这样太残忍了。然而,如果不帮他打官司呢,对张怀恩的父母来说,对张怀恩的未婚妻来说,对他那还未出生的孩子来说,是不是又太残忍了。李想把他的想法对周城说了,希望周城手下留情,给小老板一条活路。

    周城冷笑了一声,说,李想啊李想,没想到你这人是如此婆婆妈妈,你这叫什么,这叫妇人之仁,你这性格迟早会把你害了。我是不会给这样的黑心老板留后路的,要痛打落水狗,把他打死了再踏上一脚,要通过媒体,把这事做大,让全社会都知道,不顾工人死活,当黑心老板,下场就是这样的。

    周城的话,让李想觉得背后直冒凉气。他真的在为小老板捏一把汗了。

    小老板现在反而什么也不怕了。等着他的,无非是破产。他突然觉得,这老天爷真会捉弄人,觉得这命运就像是一只猫,而他不过是一只老鼠,命中注定了是要被弄死,却不让他一下子死得痛快,却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小老板回到厂里,坐回办公室,办公室的桌子上还放着一面星条旗,他本来打算把这一面旗挂在样板室里,作为他公司起死回生的见证,将来在公司发展了时,作为昔日的荣耀来激励员工的。现在,他拿起了这面星条旗,苦笑了一下。办公桌上,还放着劳动局开出的整改通知和罚单,上面的那个数字,让小老板突然觉出了饿,饿得心里发慌。他把那星条旗拿在了手上,苦笑了一下。觉得这星条旗里,浮出了上帝慈悲地笑,那笑是如此的宽广悲悯。

    小老板有太多的后悔,其实命运是给了他机会的,可是他没有把握好。如果当时听了李想的话,略微把工人当人一点,拿出一部分昨星条旗外发加工,这一切,大约也就不会发生了。然而命运不可假设。小老板把自己关在了办公室里,坐了许久。他什么时候走出办公室的,也没有人知道。天快黑的时候,不知谁最先发现了,那高大的高压线铁架上,坐着一个人。大家以为,又是哪一家的老板黑心,拖欠了工人工资不给,于是工人要上演“跳楼秀”,以死讨薪了。这年头,这样的事,大家见得多了。虽说是见得多了,但总还是有爱热闹的人,不一会,铁架下面就聚集了上百人。再过了一会,警察也来了。据说电力公司的人也来了,把这一片的电也切断了。警察拿着高音喇叭劝上面的人下来,说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上面的人却无动于衷。

    高压线架上的人是小老板,小老板并不想死。他在办公室里坐到天快黑了,想在外面走一走,走到这大铁架下时,他突然产生了要爬上去的冲动。他真的只是想爬上去,爬得高高地,去俯瞰这个世界。他想知道,上帝在天上看人时,是一个什么样的视角。他希望能从另外的一个角度,把自己的命运看清,他就爬上去了,他果然从另外的一个视角看到了这个世界,突然觉出了人的渺小和可怜。下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他觉得这些人当真是很可笑。可是很快,他笑不出来了,他听到了他老婆的哭声,老婆在下面哭着喊着,劝他下来,说,大不了破产,破产了我们再去打工,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小老板突然感觉一片温暖。他想到了阿蓝,阿蓝要是知道他现在这高高的铁架上面,不知会说些什么。他这样想,就拿出了手机,打了阿蓝的电话。阿蓝接了电话,小老板说,你知道我在哪里给你打电话吗?阿蓝说不知道,在哪里?不会在我的门外吧。小老板说,我在高压线铁架上面,很高很高,往下望一眼,头都发晕。阿蓝尖声叫了起来,说你要干嘛,你千万别干傻事。小老板说,什么叫傻事。阿蓝说,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我想。小老板又看了一眼在高压电架下面哭喊着的他的妻子。城市的夜色,就降临了。他看见,这小镇,灯火是那么灿烂,但是有一片地方却是黑暗的,那是因为他的缘故,那里便成了黑暗的角落。小老板想他不要再呆在上面了,要给那一片地方光明。这时他的电话却响了起来。是赖查理。赖查理在电话里说,他还需要十万面星条旗,不过这一次的时间更紧,赖查理问小老板,两天时间能不能交货。赖查理再一次说到了,这可是国家订单……

    去他妈的国家订单!小老板突然激动了起来,把手机扔得远远的,引得底下的人群一陈骚动和惊呼。小老板从口袋里摸出了那面星条旗的样版。国家订单!他苦笑了一下,把那星条旗用劲扔了出去。星条旗像一只巨大的黑鸟,在这南中国小镇的夜空中掠过。

    创作谈:几点随想/王十月01我害怕写创作谈,也没有一个系统的理论来支撑我的写作。为何写了这样一个作品而不是那样的一个作品,中间有许多偶然的因素,也有必然的原因。这个必然,与我的生活,经历密切相关。而我能做的,无非我手写我心。02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看问题的方式很重要。我们的生存境遇,我们的立场,往往决定了我们看问题的方式。立场有时往往和局限相伴相生,和简单共同生长,努力跳出这个以自身为关切点的局限,去更加公正地看待生活,是我所追求的。03小说说到底是写生活的,当然,这生活包括精神和物质两个层面。然而,我们正在经历的生活是如此的纷繁复杂,让人眼花缭乱,如何穿越这纷繁复杂的生活表相,去发现世道人心的真实图景,对我们这一代写作者来说,是一个考验。04前不久在鲁院听了一堂关于零度写作的课,我不能理解。我喜欢的写作是有温度的写作,最好带着写作者的体温和心灵的热度。汪曾祺先生说他的写作是人间送小温,我很热爱这句话。有几个朋友看了《国家订单》,说我写得很贴他们的心。贴心——我认为是很高的赞赏。05小说中的人物,都是我所熟悉的,是我的朋友、亲人、工友,是……我。“李想”的身上有我的影子,“小老板”的身上有我的影子,“张怀恩”的身上也有我的影子。或者说,他们的人生,就是我生命的多种可能性,是我们这一代打工者的可能性,只是在人生的三岔路口,我们终于走向了不同的小径,然而远方是相同的,我们殊途同归。06谁都有过上好日子的权利。然而为了过上好日子,每个人付出的代价是如此的不同。因此我理解李想,理解小老板,理解张怀恩。我反对那种站着说话不腰疼地指责。07刀剁在自己手指上的痛,和看到别人受伤而想象出来的痛是不一样的。说到刀,我写过两句话:花儿开在伤口里/一朵漂亮的蘑菇。于别人而言,可能这两句话不知所云,于我,却是真切的痛。是真切地剁在我指上的刀。08曾经,我是个愤怒青年。我愤怒,为什么我是中国人,却要在中国的土地上暂居?我愤怒,为什么人人生而不能平等。三十岁之后的某一天,我突然悟到,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偶然的,离开这个世界却是必然的,这一点,人人生而平等。我不再愤怒。愤怒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作为一个写作者,我经历、感受、隐忍、然后试图穿越生活的迷雾去洞见生活的本真。我是一个没有长远目标,而只为自己制定阶段性任务的人,这是我现阶段首要的任务,我在为之而努力。

    《全球华语作家金榜》——记《中国北漂春晚》爱形象大使、著名作家王十月 《全球华语作家金榜》——记《中国北漂春晚》爱形象大使、著名作家王十月 《全球华语作家金榜》——记《中国北漂春晚》爱形象大使、著名作家王十月 《全球华语作家金榜》——记《中国北漂春晚》爱形象大使、著名作家王十月 《全球华语作家金榜》——记《中国北漂春晚》爱形象大使、著名作家王十月 《全球华语作家金榜》——记《中国北漂春晚》爱形象大使、著名作家王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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