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送别

作者: 黄英哲 | 来源:发表于2023-04-11 11:07 被阅读0次

            癸卯年闰二月十八日(阳历4月8日)零晨3点多,我的老家那一处半山腰上,一条火红的火舌正在狂热的扭动着,长长的火舌舔着黑色的夜,火光将周围的杂草照得通透,数米外的人脸也被映射得发烫。火心处,偶尔传来几声嘣、嘣的爆炸声。观望的人,不由自主地挪挪脚步,躲避可能飞溅而来的火花。

            看着这一团熊熊大火,我心里涌起丝丝的伤感。

            这火燃烧的是一个88岁老人存在世间的最后的衣服被褥口盅鞋子,而他的一生从此灰飞烟灭!这老人是我的父亲。

            十六日的晚上,将近20点,村里一个急促的电话传送到我耳边:说我父亲头有点晕,坐在村头的球场边上,等他儿子归来问诊。我和妻子开着小车,急急忙忙地往村里边赶。

            在路上,我听到距离父亲5公里的120已经在起动,村里的人正在路口等待。

            在路上,我听到父亲已经晕倒,医生正在抢救。

            在路上,我听到父亲已经停止了呼吸。

            球场上,一辆白色的救护车闪烁着蓝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正在忙碌。

            父亲头朝着东,脚朝着西边,像睡着了一样,静静地躺在地上,脸很慈祥。

            几件白大褂蹲在地上,上下起伏地按压老人的胸部。我的胞兄十哥蹲在父亲的左侧,十嫂和堂兄二哥二嫂近身站立,一排村民远远地静静地观望。

            此时,这个山村有点宁静!

            我蹲下身子,抓起父亲那只粗糙的右手,大声地叫:“爷,十二回来了,你起来,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声音在夜空中回荡,也传来了医生惊喜的感叹:“心电图有起色,继续人工抢救”。十哥也跟随着大声的喊:爷,起来,我们扶你去打针!

            我和十哥此起彼伏地叫唤着老人,医生在急促地施行抢救。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医生反复地看着心电图,神态变得犹豫迟疑。

            最后,医生说:我们已经尽力!

            而我的父亲却再也没有坐起来!

            他就这样安静地睡去了!

            他的脸上写满安祥!

            我们几个兄弟妯娌坐在一具渐渐失去温度的尸体旁,竞然没有感觉到一丝丝的害怕。

            大家说可能这是亲人的缘故吧。老人的形态很慈祥,因为他知道他的子女就陪他坐在身边。

            父亲走了,走得令我意外;走得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性格孤僻、脾气古怪,父亲几乎没有朋友,一直是独来独往,也一直是一个人孤居在老家的房子。我两兄弟和七侄女每天轮流回村里看看老人。

            因为新冠疫苗的接种,2022年,父亲去过乡镇卫生院接种疫苗。父亲生命长河中,我未曾见流入医院大门。偶有伤寒之类,都是父亲自己拨火罐、找中药自我医疗。年长时,还用草头药给别人医治疑难杂症。在独居的几年,父亲生活能自理。就在他逝世前的一天,他提醒孙子爬山扫墓要小心。他的思路依然清晰,声音还是那么宏亮。

            尽管如此,我一直有个担心:那一天父亲生活不能自理时,我们可能要给他喂粥喂饭一二个月;至少在他弥留之际,我们也要给他端三五天的屎尿吧。但,父亲走那么快,快得让我还没有回过神他就安祥地闭上了双眼。

            2022年下半年开始,父亲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呼吸偶尔变得急促起来,脚也有了轻度的水肿,体力日趋衰弱,医生说那是心源性衰竭。

            我家住在半山腰里,从家到村头大约也有近百米,有时是拾级而下的石阶,有时是一段长长的下坡路。上下坡,对父亲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了。所以,父亲到村头瞭望、聊天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阳历4月2日周末,我独自一个人回村里看看老人。我推开那扇沉重木门时,父亲站在里边问我身后的孩子是谁家的?我心里一格登,那有什么孩子在我后面,我是一个人回家看看老人的!我说:爷,你眼花了,没有小孩!父亲没有说什么,让我直入家门!我将东西放在餐桌上,回头看看我的来路--确实没有其他人,更不用说有小孩!但隐约中,我感到父亲时日已经不多了--黑白无常可能就守在家门边!

            闰二月的十六(阳历4月6日)晚上,独居的父亲,居然一个人摸着黑从家里颤巍巍地走到了村头。中间,他是花费了多少时间,多少精力,也许流了多少次的泪,只有天堂的他才知道。

            按照往常的习惯,有困难,老人应该是去找他的侄子。也许是预感自己将是最后的告别,他不能跑去别人家,给他人带来阴魂不散的麻烦。他也不想在偏僻的角落躺卧,僵硬三天三夜无人知晓,不能让子女留下不孝的骂名。于是就在三叉路口,他努力地往光明的球场瞭望,往人群聚集村口挪动。

          当村里的兄弟打完120后,父亲说:谢谢您帮我打电话!

            后来,父亲就晕倒在球场边上。

            父亲就这样走了,他在弥留的那一刻, “谢谢你”让村里的人才明白这位老人是多么的善良。

            父亲走了,留给村里人唏嘘赞叹。

            他怕连累别人

            他怕自己子女背上骂名

            他生不逢时,却死在清明节,外出务工的村民回村扫墓的好时间。

            报丧的电话像长了翅膀在夜空中飞翔。

            我远嫁清远的姐姐一家当晚驱车赶回宾阳;

            在广州、佛山的堂兄弟、堂侄子、嫂子们,当晚驱车赶回家乡。

            第二天晚上,罗鼓低吟、道经弥漫,香火呛得泪水浸眼,呜咽声声在黑夜中徘徊。

            这一晚,三五成群的叔公伯侄、婶嫂姐妹虔诚地给老人上一柱清香。

            这一晚,三公六婆二叔五婶围坐一起商讨披麻带孝事项。

            这一晚,5个道公7个小时不间断地唱唱跳跳祭祀到黎明。

            这一晚,所有的家族成员,双膝跪地进行庄严的点酒跪拜。

            我为5个道公兢兢业业的敬业精神有点小小的感叹。

          他们持续作战轮番唱拜,他们语音抑扬顿挫、脚法如微波凌步,手法眼花缭乱,收钱的手一点不手软。84岁的辅仙能书能写能站能跳。女儿说他们用的都是古文,惊呆了乳臭未干的小毛孩。

            我为家族的力量和奉献精神感动不已。

    从急救医生转身离开那一刻,丧事就提上了行程。

    丧事,是村里的大事,也是一件严谨的道教仪式。既要尊重传统不能忘记礼数,又要适合时代的发展不拘小节。

    主办丧事,每个人都可能会面临人生的第一次,我也不例外。我的脑海里在思考:下一步,我们应该如何运作。

    此时,我的家族就围到我们身边。每一个细节,他们反复地叮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从遗体的处理、遗像的制作、火化前的吆喝,到村民的召集、祭品的准备、礼节的到位,家族的力量一直在向我输送,解决了一次次的疑难;不论长幼,我的家族一直陪伴我们到仪式的结束,而且是日夜在奋战。

    此时,我在想,几千年的传统仪式,他是对一个死者尊重和寄托,也是一个家族感情、人伦礼教延绵的一种教育和继承吧。

    以前,我是以一个旁观者参与家族活动,感觉那是一个人的任务,有点敷衍,有点逃避;如今,我以一名操刀者的身份置身其中,我的感悟刻骨铭心,我从前做的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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