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瀚的太平洋深处藏着一个小岛,面积不过几百平米。小岛四下环布暗礁,实际小岛自身也是这方圆数千平米的暗礁群里的一员,不过是稍大些罢了。
附近也是因此没了航道,最近的航道要到几十海里之外,即便有世界上最大的船,拉响了世界上最大声音的汽笛从航道经过,这里也不可能听见。
岛上除了寥寥石头缝隙里的小草,没有其它的野生动植物。除去波涛声,连海鸟的鸣叫声也没有 ,那些海鸟都离得太远,即使长有最长翅膀的海鸟也不可能飞来这里。
这已是我在小岛上呆的第五个年头了,自打来的那天,便不曾离开。在岛上最高处巨大的岩石上的有一间背靠着悬崖的石头房子,那就是我这几年了来唯一遮风避雨的地方。
房里异常简陋,靠墙的石头床上铺着一床破烂不堪的被褥,一块半人高的平整岩石背靠着床对面的墙,算是桌子,此外在角落里还有些陈旧的捕鱼工具,为数不多的纸张和书,一些残缺器皿,一小堆蜡头,仅此而已。
背靠大海的那面墙上有一个小窗,那是我看世界的唯一窗口,也是世界看我的唯一窗口。窗口对面是门,所谓门也就是用破布条绑上的几口破木板。
门外有一块不到十平米的空地,秋冬季节的下午或傍晚遇上好太阳我会搬一块平整的石头放在那里,当是椅子坐下来晒晒太阳。再往前就是些歪歪斜斜的石头阶梯,顺着阶梯可以一直到达海边空地。
空地三面临海,成梯田状。退潮时面积比较大,即便是涨潮也足有二三百平米。就是在这两三百平米上围有十来个大小不一的池子,它们是用来蓄淡水的。岛上唯一的好处就是四季雨水充沛,以至于那些必要的淡水在用起来时还不算拮据。
在空地中央的高地上,还种有约莫十来平米容易存活的蔬菜。想想也知道这几年的日子有多难捱,吃什么都不大要紧,只要不饿死或饿出病来我便知足。
让人难捱的还有那些寒冷、酷热、暴风雨夜的孤独与恐惧,以及平常日子里无所事事带来的无聊。
最让人痛苦的莫过于就是无聊了,天长日久,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去想使这无聊变得更加纯粹,以至于很多时候都会由于发呆的时间过长而忘了自己的存在,仿佛自己就是块石头,或是石头旁的一株草。待到被饥饿或其他什么刺激敦促回到现实时的那一刻,这无聊便成了令人无法抵御的绝望。 好在我还是挺下来了,虽已是瘦骨嶙峋,老态毕露。
上岛头一年几乎每天天一放亮我便开始了煎熬,一直要熬到天黑再沉沉睡去。
在一年后不久的一个无眠夜,正当我站在窗前凝视大海,心里却在为白天不该昏昏沉沉睡去而懊恼的时候,一切便开始发生了。
夜不能眠把黑夜拉得愈加漫长,而黑夜带来的恐惧又远胜过白天,毕竟白天的一切都还是清晰的,而黑夜的世界里可见的只有它的混沌。
正当我惴惴不安又不知是为何心里慌乱时,黑色的海面忽然发出微弱声响,片刻,平整的海面即现出两行皱褶,分为左右两行铺向我的视线两侧,在正前方形成一个四十五度夹角,紧接着,一个极小的黑色半球体出现在夹角交叉处,并缓缓向我靠近,很轻很轻,仿佛害怕会打破了宁静,把大海惊醒。
随着半球装的向上攀升,球状的整体很快便把整个探出水面,紧接着露出水面的是连接圆球的一个细长细长的管装物体, 像极了一根极大的黑色豆芽,还像是一根球杆,崭新透着黝黑光亮的高尔夫球杆。
紧接着球杆背后一个巨大的圆弧装物体也浮出了水面,“天哪!”我认出了它,这是一只地震龙,至少有50米长。长脖子,小脑袋,巨大的身躯,还有一条细长的尾巴。
它似乎是在朝着我游来,是的,它的确是朝我来了,我虽有些恐慌,更多的却是莫名的兴奋,终于有一样活着的东西向我寻来了。
“嘿,你好!”我努力把头探出小窗,一边朝它飞着手,一边压低嗓门呼唤着它,
恐龙显然是有听见,虽然窗台离水面足有二三层楼高,但是它稍一伸脖便把头凑到了我的面前。
借着微弱的光亮我彻底鼻孔长在头顶上。它的头和嘴都很小,扁平的圆形牙齿,短短前腿,长长的后腿。
“嘿!”我轻声招呼着它,它依旧沉默,只是就这样一动不动的看着我,偶尔眨巴一下眼睛,我忽然想笑,因为想起了从前养的一只名叫“丑丑”的狗,也是这么丑,这么憨厚。
它把篮球大小的秃脑袋继续向我靠了靠,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它的脸,那一刻,我忘了这副可爱模样下巨大的身躯。
“我认识你,你是地震龙,对不对?”
它没有出声,只是眨了眨眼睛。
“你不是应该生活在森林么?”
它微微垂下头,似是有些痛苦,它用它极其光滑的头顶往我的手掌心蹭了蹭,仍没有出声。
我不知道接下来来该说什么好,只好也跟着它沉默了。
良久,它才重新抬起头看了看我,眼神里透着一股让我倍感亲切的忧郁,最后缓缓离开窗台,沉入海底。
自此,每天只要天一黑,它就会来看我。而我也仿佛打开了自己封存已久的话匣子,回归到从前的嘴碎 。
我和说一些陆地上近几千年来都发生了那些好玩的事,或者干脆讲故事,我知道的故事是多的,它显然是喜欢听我讲故事,反正只要我开始说,它就一动不动的望着我,就这样边认真的听着边望着我,似懂非懂。
有伴说话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三个月。记得那天天快黑的时候,我随便弄了些食物去了胃里,早早便带上门,站到小窗户前把头探出去,望着大海深处它每次出没的地方,静静的等着我的朋友到来。
天很快便黑了下来,那一夜天空中没有星星月亮,也没有风。天空与海面拥抱在一起,似已甜甜睡去。世界彻底陷入了一片黑色的沉寂,它静得是如此的平和与单纯,就像初生婴儿,连呢喃声都不曾有发出。
我仍凝视着黑暗深处,心里正盘算着今夜将要给朋友倾述的内容,就听到一阵细微的水声,我知道它来了。
地震龙的小脑袋贴着窗下的峭壁越升越高,一直抵达窗口。我一如既往的赶紧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这软软光滑的球状体,当它把头微微抬起,一张可爱滑稽的脸颊便呈现眼前,圆乎乎乒乓球大小的两只眼睛,平塌在圆脸中央的两个鼻孔,一张差不多与球同宽,两端翘起月牙状的嘴。
“嘿,我的朋友,我给你取了一个名字,叫卡西诺,这是我喜欢的一个意大利小个子男演员的名字,我觉得你们俩非常神似,都是一副让人愉悦的模样。”
地震龙依然与往常一样平静的看着我。
“如果你不喜欢就摇摇头,好么”
它没有发出任何表示。
“你不动我就当你同意了。”
“卡西诺 。”我笑着呼唤着它,它随即低头用光秃秃的脑袋蹭我的掌心。“卡西诺,卡西诺……。”我不停的轻声呼喊,卡西诺就不停的摇晃着脑袋,一副十分开心的样子。
“呵呵……”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唧唧,唧唧……”卡西诺居然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是它第一次发出声音。我惊愕的看着它,当它把头再次抬起也望着我的的时候,我竟然毫无顾忌的大声笑了起来。
“原来你笑起来的声音与小鸟欢快的叫声一样,太有意思了。”
“你太可爱了。”我一把搂住它的脑袋,把嘴凑过去就是一顿猛亲。
这是我自打上岛后第一次发出如此大声笑声。
“卡西诺,你知道么,在大海的另一边有许许多多我的同类,那里还有大山森林草地,食物也非常丰富……”我一高兴就是爱这样絮絮叨叨个不停,说着说着忽然发现卡西诺眼里才有的光又黯淡了下来。
看到它一副黯然神伤的样子,我也一阵 心痛,随即安慰它说道:“那边的森林非常非常大,树木茂盛,也有许许多多其它的动物,肯定也有你的同类……”
卡西诺听到这里,猛然抬起头,眼眶里又重新绽放出光芒。
我这才察觉似乎自己刚才的话并不妥当,正要试着去解释,卡西诺的小脑袋却已离开窗台,庞大的身躯也迅速的消失不见了。
第二天晚上,卡西诺没有来。
第三天,第四天也没有……
卡西诺已经在这世界上存活了数百万年,从前一直生活了陆地靠吃树叶为生,直到大海吞噬掉它的家园,同类亲人也尽数死去。 它侥幸活下来,并躲进了这片海域,改吃海草为生。
卡西诺虽然体型巨大,实际上却很软弱,完全没有攻击力,动作也迟缓,为了躲避海里食肉动物的攻击,数百万年来,它一直躲在这里。因为这里是它曾经陆地上的栖息地,也是它曾经的家―― 一个巨大的山洞如今已沉入海底。它只在夜里出来,只是因为害怕。
卡西诺早已忘了没有一个朋友的日子已经持续了多久,直到有一天它遇见了我―― 一个同样孤独的生命。它不知道同类早已灭绝 ,它渴望再见它的亲人与朋友,就这样渴望了数百万年。
就这样又过了三年,卡西诺却再也没有回来过。而我也孤独依旧。
戊戌三月十六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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