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个山东的农村家庭,小时候家里还有田地,偶尔我也会跟着母亲去帮帮忙,其实也就是抓抓蚱蜢之类的。和大多数传统农村家庭一样,我们家也是父亲主外,母亲主内。田地里的活儿父亲几乎就没干过,那时他就开始做些小买卖了,这在当时的农村,算是个异类。母亲像许多农村妇女一样,本分、勤劳。
直到现在,我都一直很庆幸自己有这样的父母,父亲开明,母亲慈爱。
父亲是家中的独子,从小品学兼优,无奈高中时,家里无力承担学费,毕业之后就没有再考大学,接下来的事情大家可以猜到,他寄希望我来完成他的梦想,考上大学。当然,他并不知道后来这个事儿完全没难度。儿时的记忆中,父亲的形象是模糊的,因为每天早上我去上学的时候,父亲还在睡觉,我只能依靠他的鼾声来了解他的存在,而通常我睡下之后,父亲才会回家。小孩子对父亲是多少有些畏惧的,所以不常见面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倒是母亲时常跟我解释,说爸爸是在外边辛苦打拼,给家里赚钱。
在我读初中的时候,我们家已经是村里境况最好的几户之一,父亲的买卖做得很顺利,家里的田地也已被征用,我们那里变成了城中村,繁华噪杂。父亲继续做生意,母亲全职持家,我勤奋学习,一切如常。读初三那年的某一天,父亲突然让我转学,到一个偏僻的乡下去读书,每周上课6天半,每个月只能回一次家,我不明所以,但没得选择,这是我第一次离家住校。后来母亲告诉我说,送我走的那天,老爷子在院子的台阶上蹲着抹眼泪,他送我去那读书,是觉得家里条件越来越好,怕我在城里的学校学会攀比,沾染坏习气。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老爷子抹眼泪的场景,他在我心中的威严形象有所转变。
和大多数传统家庭不太一样的是,父亲从未打过我。大概是在我高中的时候开始吧,我和父亲的沟通从一封信开始,变得融洽和顺畅。依稀记得在那封万字有余的信中我写道“两代人的鸿沟是天然存在的,无可避免,但我们手中都有铁锹,想填,总能填上的。”出国读书的想法是我提的,父亲只问了一句“想好了吗?”就去张罗了。17岁那年,我出国求学。这之后的十多年,老爷子很少见的给我定了一个硬性规矩,每周五给家里打一个电话,每年回家一次。这个规矩后来成了我的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
每周五的电话里,老爷子从不问我工作、恋爱和生活,要是哪天嘱咐一句“多注意运动”那就是破天荒啦。最常听到的还是“挺好的吧?”“挺好的。”这样心照不宣的默契,他知道即便我有难处也不会跟他们说,我也知道他懂我,也不会问。父子之间,其实话不必那么多。今年过年的时候母亲告诉我,老爷子中秋的时候喝着酒自嘲道“越老越没出息了,想儿子啊。”
母亲在家中排行老八,是最小的女儿。村子里七百多户一半人姓潘,一半人姓戴,所以有“潘戴是一家”的说法。我父亲姓戴,我母亲姓潘,他们同岁,是小学同学。老爷子偶尔喝多了会说起年轻时候母亲追他的事儿。母亲听到后跟我说,小时候父亲一直是班长,喜欢他的女孩子很多。我就当她是默认了。
在工作和恋爱的问题上,我和母亲有很多的分歧,虽然母亲从未在和我的争论中有过胜利的纪录,但偶尔她还是会战战兢兢的尝试给我一些他认为正确的建议,有时候,我会饶有兴趣的反问“为什么”,她总是理所当然的回击:“别人都是这样啊!”
母亲并没有接受过太多的教育,那个年代的人经历过很多的艰难,而“和别人一样,不出格”就意味着安全感,这是他们的逻辑,他们总是忐忑的时刻注视着自己的周围,别人如何,他们就如何。
母亲在我心中是一位教科书般的中国传统女性,优点一个不少,缺点也一个不落。她一生都在追求一种绝对稳定的状态,他希望我去国企,混个铁饭碗,然后相亲找个好生养的媳妇,生个娃,在她身体还行的岁数帮我把孩子带大,然后看到孙子结婚。不巧的是,我选的路,不在她的计划之内。于是,她开始担心我会不会被炒鱿鱼,薪水够不够花,是不是找不上媳妇,当这些担心我都用现实予以回击之后,她仍旧会有新的担心,例如我住的好不好,吃的好不好之类的。去年,为了一劳永逸解决她的几个顾虑,我让母亲来村里住了一段时间,回去之后除了偶尔还唠叨外出记得锁门之类的,担心少了许多。
母亲的皮肤白皙,不像是下地干活的农村妇女,平日很爱干净,做事儿也条理。去年她只在村里呆了几天就要赶着回去,她说老爷子离了她不行。平日里老爷子每天穿什么,吃什么,全是母亲一手安排,收拾妥当。早上出门之前,当天穿的内衣、外衣、袜子、皮鞋都码的整齐划一。平日里过节,家里招待客人也都是母亲一人操持几桌酒菜,提前备好料,统筹安排,效率很高。母亲的持家还体现在家中的老物件上,用了二十年的碗盘,坐了十几年的马扎,铺了十几年的床单等等,母亲用东西特别在意,这些老物件都承载着她的某种情怀,或者说这是她对生活的热忱吧。
我在家族这一辈兄弟之中排行十一,可想而知这是一个多大的家族。我的父母一直在这个家族中承担着类似于族长的角色,很多后辈或多或少都受过老爷子的提携,或者干脆就职于他的公司。在父母的观念里,一切的价值都是以自己的家族为基础的。他们却从未要求过我回去继续担任类似于家族长的角色。他们明白,我们这代人的价值观更多的是建立在家庭之上。父母对我的这种尊重,在传统的忠孝文化之下显的特别难得,这不是简单的一句“开明”就能解释的。母亲来过村里之后,回去跟老爷子说,孩子过得挺好,当初的选择没错。
絮絮叨叨的写了许久,看着都是些只言片语,或许是久未提笔,又或许连我自己都说不清父母真实的印象究竟是如何的,只是我知道,对于他们,我心存感恩,如有来世,我还愿作他们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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