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北海涠洲岛,是美丽的。
清晨,纵横整个小岛,从最西边的石螺口到最东边的五彩滩去看日出。坐着摩托车穿行在香蕉林中,一串串青绿的小米蕉静静地挂在林间,如同手指粗短的手掌,招招摇摇的,让人生出想要采摘它的欲望。
到达五彩滩的时候,天还没有大亮,一大片礁石滩上却已经满是等待日出的人们。远远近近的,或立,或坐,或三五成群,或茕茕独立,配着千姿百态的礁石,在曙光的映衬下,竟是如幅幅剪影一样。驻足观赏,海天相接之处,云很多,却是乌云,一大团一大团的,云缝间透出些许黄色的亮光来。黎明的海是青灰色的,海浪拍击着黑色的礁石,卷起一堆堆白色的浪花。近岸的礁石却是火红色的,刀削斧凿一般直立着,一层层、一圈圈的纹理错密有致,冷峻而清晰,绝没有暧昧温柔的痕迹。崖顶上是成片的仙人掌垂挂下来,更添了礁石的硬朗。这就是著名的火山石,涠洲岛,也是中国最年轻的火山岛。我脚下的礁石则泛出青绿色,那是青苔的颜色。将脚浸在礁石间的小水洼里戏水,发现水洼底部竟是层层的白色的贝壳化石,已经和礁石紧紧连在了一起,怎么抠都抠不下来。亿万年前,这里一定是海底贝壳的家吧?沧海桑田,世事变幻,令人唏嘘。
良久的等待中,终究没有看到日出,等太阳从云缝中露出脸来,已是日上中天。
回到石螺口,漫步在空无一人的银色沙滩上,阳光已经很灼热,将沙子晒得滚烫,皮肤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黑下去。天蓝蓝,海蓝蓝,海水澄澈干净得让人不忍踏足。海岸边生长着茂盛的灌木丛,沙地上掺杂着高高低低的仙人掌。这晌午时分的海滩,安宁静谧得好像进入了史前。海风阵阵,鼓荡起裙裾,吹乱了发丝,牵着爱人的手,就这么,走在明丽灿烂的阳光下,就这么,踏在清澈湛蓝的海水里,轻轻地哼唱起以为已经遗忘的老歌:“阳光、沙滩、海浪、仙人掌,还有一位老船长……”就这么唱着、走着,恍然间,似有千年。
石螺口西边的礁石群,是我每天观日落的地方。沿着海边的黄土路走去,一辆车过,会扬起一大片尘土,可是路边的杂树却依然青绿欲滴,丝毫没有灰扑扑的感觉。那一团一簇的,则是开着红色花朵的三角梅。苍茫的暮色中,一头老牛正领着小牛,缓缓地行走在归家的路上。牛鼻子上没有拴牛绳,周边也没有主人。一切,显得那么自然。
傍晚,晚霞正好。霞光旖旎,海面上归帆片片,夕阳在海上拖起一条璀璨的光路,引得人只想奔着那路而去,如夸父一样,去追寻光的踪迹,去看看路的尽头,海的尽头,是不是传说中的天堂。天堂是遥远的吧?因为谁也没到过,但是天堂又是那般近,如今我沐浴着的,不就是天堂的恩泽么?不知不觉的遐思间,已是浑身披满霞彩,不知不觉的回眸里,已是变成别人镜头里的风景。
这一片极大极平整的沙滩,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就迎来了它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刻。各色人等,蜂拥而至,有跟团而来,脚步匆匆的旅人,衣着整齐,背着背包,怅然地站在海边观望着;更多的则是泳衣赤脚,住在海边小屋的住户,挖沙、游泳、踏浪,玩得不亦乐乎。沙子细腻得如同泥巴一样,坐在水里,柔软绵和,久久不想起身,最后竟躺倒下来,也不管湿了头发,泥沙满身。海里很多人,海潮将起,掀起一波波浪来,有年轻人专门迎着浪而去,被浪冲得东倒西歪,却大声嚷叫着:“爽啊!”惹得周边一阵笑声。往海深处去,海水已经及腰,反而风平浪静了。有胆子更大的,再往远处去,渐渐地,已经看不清他们的轮廓,只有手电筒星星点点的亮光划过海面。站在海水中,四周黑黢黢的,海涛声声,仰望长天,繁星点点。有人放起孔明灯,在夜空中摇曳升高,直到消失不见。
一艘渔人的小船抛锚在浅滩处,随着浪涛微微起伏。拧亮手电筒,将浅浅的海水照得白亮见底,一只小海螺在亮光下奔逃起来,于是撵着它,一直看它藏进船底去了。有时还会抓到小小的指甲盖大小的螃蟹,看它在手掌上徒劳地张牙舞爪一会儿,再轻轻放它入大海的怀抱,我也算是,当了一回赶海的渔人。
夜已深,大潮涨了,海变得莫测起来。惊涛拍击着海滩,沙堡倒了,沙坑平了,一切人的痕迹,都湮灭在铺天盖地的潮水里。手抓一把细沙,攥得紧紧地,似乎想留住什么,可是那沙,从指缝里,淅沥而下。
明日啊,我和你,就要隔着山岳了,明日,我只有千万里,在梦里把你追寻。一种哀愁,就在这八月的涠洲岛,丝丝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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