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跑线

早晨从床上翻身坐起，甚至可以再向前，比如半夜蹶着屁股从她身上爬过去撒尿，我就觉得整颗脑袋昏沉沉的，不像自己的，像感冒，却又不完全是，他妈的像上面被人扣了个尿桶或者其他容器。凑到卫生间那块溅着星星点点的牙膏沬子的镜前照了照，发现脖子也弹簧似的被脑袋压缩了一截，变得更短更粗了，整个人也像个尿桶了。我试着双手抱住脑袋使劲向上拔了拔，又使劲向下跳了跳，没用;我一把扯下裤子坐在马桶上，试图利用地球引力把它拉出来，结果蹲了俩时辰，脸憋通红，也没什么屌用，对了，除了放了一个不太响也不太臭的屁。实在没办法了，我懊丧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样子像个傻逼，十足的傻逼。

“臭婊子!”三个字从我后槽牙缝隙猛然蹦出来，在空中打着滚。

“你是在骂我吗？”她一边换衣服，一边扭头以白眼球剌剌瞟了我一眼。不得不说，时间这个老混蛋伸出它长着黑毛的大长腿，不由分说在别的女人身上、脸上一顿乱踩，留下浑身上下乱七八糟的脚印，不管她们是如何苦苦哀求、左抵右挡。却好像唯独对她脚下留情，只是随意蹭了几下或者抓挠几下，所以尽管她三十开外，依然肤白貌美，前凸后翘，除了肚皮上有几道浅浅的妊娠纹。烟熏火燎了这么多年，她的年龄用现在时髦的话说，冻住了。作为一个男人，拥有这么一个漂亮老婆，哈哈……

也许你好奇她这朵鲜花是如何插到我这泡不成形的牛粪上的吧，朋友，请允许我保留点个人秘密吧。

“不敢，不敢。我在骂楼下那只叫春的死猫，害得我一宿睡不好。这他妈哪个操蛋的王八犊子养的？”

“你没刷牙吧？嘴巴这么臭！”

“我这就去!”

“唉，告诉你，儿子幼升小的事基本上板上定钉了，那所大家挤破头的双语学校的最后一个名额内定了，嘿嘿，给了咱儿子。小学至关重要，学业起跑线，咱无论如何不能让儿子输在这条起跑线上!做什么、付出什么代价都值得！”她好像得意地笑了，嘴角上扬，漾出油油的妩媚。她开始戴一副黑色的蕾丝边胸罩，事业线顿时沟壑深深，不知什么时候买的。我直勾勾看着，浑身痒痒的，咽了咽口水，下面急不可待撑开了一顶小帐篷。

“你太能干了!”我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像只剥了皮的猴子。

“哼，不能干能行吗？靠你这个——”她又瞅我一眼，不说了，扭了扭浑圆的屁股，开始反手扣胸罩上密集的排扣，却丝毫没有请我帮忙的意思，而我就站在她背后，隔着三尺厚的空气。

“我知道自己就一窝囊废，儿子全靠你干，这个家也全靠你干。”我揉搓着发酸的脖子，慢慢转到她面前，恶狠狠地一把将她推倒在床上，然后将整个身子压了上去。脑袋上的东西猛然间化成了一条火舌，从头顶蹿到全身每个细胞，熊熊地燃烧。我成了一座火山，无法遏制，否则，我想我会爆zha的，变成一片一片，甚至一丝一丝。他妈的，老子现在还不想这样的死无全尸。

“你干什么？”

“当然干你呀!你不是现在很喜欢这个嘛！”我双眼冒火，喘着粗气，上下其手，以及白森森的牙齿，发疯地撕扯着包裹她的可恨的布片。

“有病吧，你?!”她拼命扭动身体，像只围笼中不甘就范的母鹿，四处乱撞，喉咙里发出阵阵尖利嘶吼。这反而更激起了我的斗志，我一只手掐住她的脖子，将她死死摁在我身下，张开血盆大口，流着涏水，准备将她生生吞下，不给别人留任何残渣。我的身体兴奋得有些发抖了，是的，在一直发抖。

突然她完全放弃了挣扎，瘫软在那里，像一堆白肉，任凭我的撕咬与蹂躏，捂着脸哭了起来。我浑身的欲火一下子被她的绝望与悲伤浇灭了，只剩下几缕烟雾缭绕，宣告这场战斗的无味。所以我趴在她身上胡乱动了几下后，一头跌落下来。我他妈趴在床边也呜呜哭了，这么多年第一次。声音很难听，却完全盖住了她的。

“你今儿抽哪阵疯?”

“你知道的。”

“你什么都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也不想。”

“我说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咱如果买得起学区房，如果有强大的后台，我，我也不至于那样———”。她把自己想象成美国电影中阿甘英勇而伟大的母亲。她的话，我总是无力反驳。

“你他妈的没听见我说的话！”我提着裤子走了出去。

“你干什么去?”

“去楼下打死那只叫春的猫。”

我去楼下小卖部买了包烟，顺手递给店主一根。

“你有没有见到或听到什么？”我没看他。

“应该没有”，他深吸了一口，冲我笑了笑。

“我是说一只叫春的猫。”我也深吸了一口，烟头瞬间映红了我的手指。

“猫呀，没有。我倒是前二天见过二只操在一起、难解难分的骚情狗。”他又冲我笑了笑，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他的话方言浓重，还有一股大蒜味。

“你麻痹的。”我笑着说道，然后叼着烟转身离去，没有回家。凌乱不堪的房间里，她还在哭泣吗？她的胸罩戴好了吗？刚才一番折腾，好像脑袋轻松了许多，但我觉得今天必须再做点什么，那样才可以彻底扔掉脑袋上那个东西。后来店主好像冲我喊了一句什么，不过我走远了，没听清，也可能没听到。

“麻烦通融通融，我想拜见下胡校长。”我抬头看了看高大校门上那几个金灿灿的镏金大字：XXX双语学校，阳光下很是刺眼，某个大人物题的字。

“你哪位？”门卫隔着门，上下打量着我。

“哦，我是学生家长。”我紧了紧茄克衫，硬邦邦的东西在怀里有点不舒服。

“学生家长？校长在开会，没空见你。”门卫用鼻子说道。

“那，他什么时候开完会呢？”我不死心。

“这是你打听的吗？”显然，门卫很不耐烦我了。

“我可以进去等吗？”我仍然不死心，同时恭恭敬敬递上一根香烟。门卫只是瞥了一眼，似乎未入他法眼，所以并没接。

“我就一点私事。”我本想笑着说，却没笑出来，只一个僵硬的表情挂在脸上，生疼。

“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家？”保安声音猛然提高了八度———他生气了，肩头银色徽章闪闪发亮，右手滑向了腰中的橡皮警棍。如果我再赖着不走，或者再啰哩啰嗦让他大费唇舌，他定会抽出腰中的家伙把我狠狠暴揍一顿，帮我开开窍。当然，他也会很开心，也更感重任在肩。

无奈，我退到大门外的右边，在“一切为了孩子!”红色标语下蹲下来，刚好保安看不到。左手伸进茄克衫抓住坚硬、冰冷的把柄，给它些温暖，等下就看它的了。然而我等了一上午，倒有人在进进出出，门卫低头哈腰不迭。我发现自己竟犯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我根本没见过他———姓胡的校长，只昨晩在老婆的手机微信中见到一个被标注为“胡校长”的猫头型图像，可能他长得就像一只猫吧。可始终没见到猫脸人出来，或许他坐在轿车内未看到，或许今天根本就没在学校，在其他地方正忙于其他的“重要工作”。

我的脑袋好像又沉重了。

学校大门镏金大字的光芒时不时刺入我的眼睛。默默抽完了最后一根香烟，起身跺跺麻木的脚，来回挠了几遍头发，使劲甩甩。我准备转身离去，回家好好补一觉，或者药店买片药嗑嗑，一扬脖就下去了，无需什么茶水。不还要上班嘛，儿子毕竟是要养的。还是编个完美的理由向主管搪塞今天上午的旷工之举吧。这样想想，我感到好像轻松了不少，虽然脑袋上依旧感觉有东西捂着，至少不那么闷了。

这时有人硬塞我一个东西，一张花花绿绿培训小广告，字体硕大，十分醒目招眼。

“老板，你看，我们是本市最优秀的培训学校，目前针对广大中小学生推出特色课程，一对一指导，尤其是幼升小阶段，至关重要。千万别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咱们要竭尽所有、不惜一切帮助他，你说呢？”他嘴角溢出细细白白的泡沫，眼睛真诚地看着我。我如果还有一点仁慈，就不应拒绝他的盛情与良善。

我笑了。

“去你妈的起跑线，你们这群狗娘养的！”我冲着学校、保安、发小广告的，以及头顶灰蒙蒙的天空大喊大叫，手舞着一把一寸长小刀。校门外就是大街，可是没有一个人为我停下脚步，甚至给一口唾沫或一个眼神，可能在他们看来，我是个可怜又危险的疯子，或者是一条饿得发狂的流浪狗，不值得。也有可能，后面他们有条鲜亮的起跑线在逼视着他们，使他们无暇顾及其他。

我脚下有起跑线吗？我有种想跑的冲动，可我该抬左脚还是右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