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这个大爷来门诊的时候已接近中午,本来五分钟的事,却足足耗了我半个小时。
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我犯好奇心了。
对,就是这大爷前臂的这个纹身。就说一个77岁的老头纹着纹身这事我是头一次见,不知你们见过没有。何况这纹身还是一个锚。
“哟,老爷子,你还曾是人民解放军叔叔啊。”“那是!”“我猜的。”
我的胡说八道得到大爷立马斩钉截铁的响应,我还真吓一跳。
“哈哈,海军吧,这锚比我年长多了。”
“大夫你还真说对了。我1940年生人,16岁就当兵,后来因为家里实在是太困难了,就脱了军装,和战友们分别的时候,就商量着一起留了个念想。”
“大爷你和我父亲同龄呢,我记得父亲说过他验上了空军,我奶奶大命换小命的就只有我父亲一个独苗,说啥都没让我父亲去。”
“所以,我也知道那样的苦日子。”
真的知道。虽然,我没有经历六零年代,可我的脑海里有无数那样的画面。
妈妈曾经说,因为姥姥只把地瓜干给考满分的孩子吃,所以她才从没有饿着。
小时候过新年,大年三十的晚上桌子上才有鸡吃,疼我的哥哥总是让着我:妹妹快吃,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地。
“大爷,你们后来战友相聚过吧,有这锚,老了变成啥样也都认得吧?”
“唐山大地震后,我们相聚过一次,几个兄弟少了一个,就在那场地震中。世事无常,人的命最是不堪一击。虽然人老了该走的就得走,这也是谁都不能抗拒的自然法则,但人活一辈子到老真不容易,出一份力,才挣一分钱。钱到自己手里,日子才觉得滋润。”
我说我知道钱到自己手里滋润的感觉。如果有人不知道,我建议他们在老年人开工资那天到银行去看看,那些排长队取钱的老人们就像过年般喜庆。
曾经我也和很多年轻人一样不理解,直到有一天,一位老人很神秘的和我说了这样的话:庄大夫,你年轻了还不懂。这取到手的工资叫钱,没取到手的叫纸,你没经历过运动,党的政策啊瞬息万变。
现在我可以说我长大了,渐渐懂了。上学时杂七杂八的书我也读了一些,也记不得哪本书上给了我这样的认知:一个在晚年能有工资,可以在孩子们面前很气势的老人,大都是幸福的。事实上,我二十多年的老年临床经验也证实了这一点。
科里一位年轻的护士有一天和我抱怨她的奶奶:姐姐你说,这么大岁数的老人也用不着钱啊,非得让我每月去银行排队给她提工资,真是服了。
我给她打了一个这样的比方:看啊,你给奶奶提了工资,奶奶把它们压在枕头底下。有一天,你给奶奶送饺子吃,奶奶一高兴,从枕头底下摸出来一百元,奖励,拿着吧,你高兴了。如果奶奶枕头底下没有钱,只有存折呢?
奶奶会对你说,好孩子,奶奶奖励,钱在银行里,你等着奶奶去取。你高兴吗?你一定会在心里嘀咕,老太太这是得多抠门?
同事笑的直不起腰。
我说别笑,说到底,老人的这份踏实来自经济的自立,如果再能实现精神的自由,这也是我们终身为之奋斗的目标了。
经历过苦日子的老人们都需要这样或者那样的念想,它们并不都是以锚的形式这么鲜明的出现。
无论是作为医者还是作为子女,我们要做的其实也就那么一点——
知道自己是谁?懂是非,通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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