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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7月,闷热到让人烦躁。面试一个月还没找到工作,晓东开始焦虑,他一遍遍的刷着手里的求职APP,希望HR能给点回复,然而投了的简历都像石沉大海一样,丝毫没有动静。说起来,晓东也是西北某一本院校毕业,由于专业太过冷门,想凭借自己的努力在老家找到一份好的工作几乎是没什么可能,为了不给那个原本就贫困的家庭增加负担,为了能出人头地,晓东毅然决然的来到北京。
大城市的好,就在于它愿意给年轻人尝试的机会。幸运的是,晓东很快就找到了一份“敲代码”的工作,虽然每天很辛苦,早上9点上班,晚上10点下班,周六还要加班,但晓东干的乐此不疲。项目经理跟他说,只要这个项目的安卓系统能成功上线,公司就可以开始盈利了,到时候给晓东涨工资,让他带新人。当晓东还沉浸在未来美好规划当中时,入职7个月零22天后,公司由于资金链中断,项目没法继续,老板宣布公司倒闭当月工资无法发放。
一切来的太突然,像拳头一样,打的晓东猝不及防。此时老家的同学,或进了银行,或考上了公务员,又或者在考公务员的路上,再不济的也有份勉强糊口的工作。想到父母为了两个还在上学的妹妹起早贪黑、省吃俭用,晓东憎恨自己的无能,为什么一个一本毕业的大学生找不到一份挣钱的工作,为什么别人月薪都能上万,自己面试的那些工作薪资待遇只有四五千块!他想挣钱,他想替父母供养妹妹,他想买房买车,想娶漂亮媳妇。
晓东躺在不足10平米的出租屋里,两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怀疑着、相信着,他不确定自己眼前能否找到一份薪资高的工作,但始终相信,将来的某一天他一定能像大城市里有头有脸的人一样活着,不用再和这么多人住在一个屋里,不用再吃方便面,脑袋里幻想着未来有钱的日子,眼皮却开始发沉......
一觉醒来,天已经黑了,肚子也开始叫唤,正准备起床把昨天剩的一袋方便面和馒头吃了的时候,晓东突然想起看一眼中午投递的简历有没有人反馈。此时,一条消息吸引了他:您好,我公司诚聘广告销售专员,薪资8000 - 10000,只要有梦想你就来! 紧接着,还有一条:你好,晓东,对这个职位感兴趣吗?
晓东本来是对销售没有兴趣的,但还是点进去看了下公司和职位的简介,写的特别高大上:“公司是环球知名广告公司,入职就有免费培训、高薪资、高福利、不定期的出国旅游,只要你敢来,就敢保证你三年后能在北京买车买房!”考虑到现实问题,如果再找不到工作可能连泡面和馒头都吃不起了,现在只要能挣钱就行,晓东点了页面上的“感兴趣”,小心翼翼的问了句“您好,我对您的职位很感兴趣,能否聊聊”,生怕对方要求工作经验,或者因为是应届生,薪资待遇达不到这个水平。
对方回复很快,直接请求交换电话,紧接着晓东电话就响了,一个年轻的女声传来,称是某环球广告公司的HR,问了下晓东的基本情况,并说了大概公司未来的发展规划,女子很认真的告诉晓东,公司是合伙人制,只要踏踏实实干两三年,基本就可以自己单干了。简单沟通后,女子说晓东基本符合岗位要求,由于公司现在紧缺人手,希望能尽快到岗。晓东一听,满脸的愁容瞬间没有了,满口答应着随时能到岗。电话中,女子称公司在北京有分部,总部在天津,到岗前先要去河北燕郊培训两周,后期根据个人情况就近安排。挂了电话后,两人互加了微信,约定了明天在燕郊见面的地点。晓东心想老天还是有眼的,幸亏没去那些薪资低的公司,不然就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背着两件衣服和洗漱用品,挤着地铁、公交,晓东终于来到燕郊的一处公交站,两个又黑又瘦的男子来接站。看到晓东后两人非常热情,一个帮着背包,一个帮着带路。七拐八拐后,终于来到一处平房,房子是一排连着的,靠右边隔着一堵墙,墙那边堆着很多垃圾,后来才知道隔壁住着的是一对收废品的老夫妻。
晓东隐约觉得不对劲,推开那扇起了皮的木门后,眼前的景象让他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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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屋子的人乱坐在地上,后面的墙还有个人形的洞,洞口堆了一些虚掩着的砖。有的人坐在褥子上,有的人干脆坐在拆了的纸箱上。这时候,晓东终于明白,自己可能被骗入传销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屋里其他人都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说着“你好,欢迎加入加入我们的大家庭”,有人接过他的背包,有人帮他倒洗脸水,甚至还有人冲上来跟他拥抱,总之,一副非常欢迎的样子。
事实上,晓东在北京并不是孤身一人,他还有个发小。发小上的是专科,年龄比他大一岁,两年前来的北京。发小是做设计的,由于工作一直勤勤恳恳得到了领导的赏识,在同龄人里混的还算不错。晓东刚来就住在发小租的一居室里,发小花钱有些大手大脚,两人在一起经常出去吃喝,后来找到工作后晓东就搬出去自己住了。晓东平时脾气有些倔,自尊心很强,即使是穷到快吃不起泡面也没有问发小借过一分钱。发现自己被骗后,晓东想过要不要跟发小联系,但或许是心存侥幸,觉得自己能逃出去,又或许只是不想让发小知道自己一本院校毕业却这么愚蠢,居然被骗去做传销,始终还是没放下自尊心去联系发小。
一阵浮夸的欢迎仪式过后,一位领导模样的人笑容满面的对晓东说:“天南海北的,大家能聚到一起就是缘分,现在是特殊时期,所以住的条件差了点,但不出三年我们都能在北京买房,不出一年就能人手一辆宝马,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慷慨陈词过后,他俯身对晓东说,让他把手机拿出来,要给他存一个重要人物的电话号码,晓东试图反抗,但没能成功,就这样,晓东的手机以保管为由被没收了。其实后来每天固定时间会把手机给他一会儿,但仅限于联系亲人或朋友去要钱。
晓东来的第二天一早被带去上培训课,培训地点是在一个废旧工厂,里边放着一排排破烂不堪的桌椅。大家坐好以后,进来一位打扮很精神的人,笔直的的西装、锃亮的皮鞋,乍一看很像是走在北京金融街的成功人士。经旁边同学的介绍,晓东知道这人是组织的培训员李教授,专门每天来给他们上课的,看到有新面孔,李教授就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中南财经政法大学国际经济与贸易专业毕业,后在美国宾西法尼亚大学学成归来。李教授说,现在中国的直销业还处在一个萌芽的状态,而政府对于我们行业的态度是明着打压,实则暗中帮助,如果现在政府不管控,那将会有更多的人成为我们的会员,这样就会有更多的人富有,而这样贫富差距就会越来越大,那些穷人则会引发暴乱。所以,我们现在就是直销产业的先驱!记住,我们是直销,可能会有人误以为我们是传销,但那都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我们的行业!如果真是骗人的,我一个海归教授怎么会选择来这里?如果真的是传销,为什么有那么多人通过我们的五级三阶制赚到人生的第一桶金,住着五星级的酒店,开着上百万的豪车!”
一阵开场白之后,这位李教授的培训正式开始了,整个培训过程充满激情,时不时地看着包括晓东在内的几位新人,显得对他们格外的关注。李教授说:“我们不是传销!我们是有产品的,我们的产品就是面向女性消费者的高端化妆品,这款化妆品是经过国家 ISO9001认证的,在美白和紧致皮肤方面有非常神奇的功效,产品目前还没有在市面上销售,我们内部有人才能有机会先拿到这款产品。另外,组织非常重视对我们的关怀,现在起,只要能达到三级会员,也就是我们的白金会员,组织会把这款价值3988的产品免费送给大家,以表示组织对大家的关心。当然,我相信大家今天能在这里相聚一堂绝对是因为一个更大的目标,那就是年薪百万!今天,我也跟大家保证只要大家跟着组织好好干,年底绝大多数人都可以冲刺年薪百万,并且可以升级成为组织的钻石会员,免费获得组织奖励的宝马车一辆!”
描述完美好的愿景后,接下来就是详细分析怎么成为会员,怎么去“邀请”人赚钱。晓东听明白了,就是让他先交3988的会费成为会员,然后“邀请”亲朋好友加入,他们加入后自己可以从中抽成,也就是说他“邀请”的人越多,挣得越多。或许是利益的诱惑,晓东居然有点犹豫了。同屋的家长看出来了他的动摇,每天和晓东形影不离,给他讲一些别人的“成功案例”,家长说知道晓东刚毕业,没什么钱,可以先跟家人、朋友借点,等年底发达了,连本带利都还给他们。
得益于李教授和家长的洗脑功效,几天后晓东的最后的防线终于要被突破了,他开始想要找谁借钱,父母是肯定不行,他们常年呆在农村消息闭塞,不会相信的,反而还会为自己担心。晓东还是打算向发小借钱,此时的他对年底就能百万年薪深信不疑,钱和自尊心比起来,还是钱重要一点。就在晓东下定决心跟发小借会费的时候,接连发生了两件事,让晓东至今想起来都头皮发麻,也是这两件事让他彻底清醒,决定逃出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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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东来后的两三天,大李和阿峰也相继成为组织的新人,他俩一个来自安徽,一个来自大连,据说都是被里面的同学介绍来的。刚来第一天,大李就有些不舒服,第二天直接就感冒了,家长去给他买了感冒药。阿峰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从进门的时候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同学开心的跟他拥抱的时候,阿峰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嘴里说着:“我这么相信你,你却把我骗到这么个鬼地方!”说完就准备丢下行李逃出去,结果被众人追回来,阿峰嘴里不干净的骂着,撕心裂肺的吼着,家长一个眼神,其余的人上去对阿峰就是拳打脚踢,据说是断了两根肋骨。一顿暴打之后,对阿峰的看管也更严,接下来的几天阿峰不在骂人,更加不说话了,每天蜷缩在角落。
几天后,大李的病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家长只好安排人把他送到医院,而两个负责护送大李的人见他病情如此严重就把他丢弃在了一个大水库旁的草丛里。隔天正好下大雨,又过了一个早晨,天终于晴了,家长带着晓东他们去培训,路过那片草丛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躺在地上,衣服很熟悉,模样很熟悉,只是身上都是泥并且永远没有了呼吸......那些人都吓傻了,女生尖叫着往后退,男生一个个脸惨白,尤其是“邀请”大李来的那个同学,直接吓哭了。这时,有人发现阿峰不见了,就在大家准备集体去找的时候,只听到身后的水库传来“扑通”一声。或许是绝望,或许是心里别的那股劲没处释放,阿峰就这么放弃了自己的生命。为了不让警察抓到,家长带着晓东他们一路跑回家。阿峰的尸体是三天后才被警方发现的,当地的一位农民报的警,发现时尸体已经被水泡的面目全非,经过DNA比对才最终找到他的家人。
接连的两条人命,让晓东彻底清醒了,尽管家长和那个所谓的李教授还在给他们洗脑,说这是意外事件,只能怪他们自己不珍惜生命,组织已经尽了该有的责任和义务。接下来每天的培训课程,晓东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怎么逃出去,他知道家长还会找他来要钱,把手机给他就有办法了。果然,家长看风头快过去了,就来找晓东谈话,教他怎么跟父母朋友借钱,晓东满口答应着表现出来对项目很感兴趣也想赶紧筹钱。家长让晓东给同学发个微信先借点,晓东迟疑了一下,发微信给发小,打开手机一看发小也在找他,发了好几条消息。晓东顾不得那些内容,直接就说了句:你上个月借我的钱还没还,我有急事,你先给我500。另一边的发小懵了,他记得自己从来没问晓东借过钱,但也可能是忘了,发小觉得晓东一定是找工作遇到困难了,不然不能跟他要钱,没多想就直接给晓东打了500。
晓东的计划失败了,本以为发小会觉察到异样,不给钱拖住他的,现在只能是先把钱给家长然后再想办法了。三天后家长又催晓东借钱,这次晓东和发小说姐姐生病了需要钱买药,并且趁家长不注意发了个位置,然后秒删。发小终于起疑心了,熟悉晓东的都知道,他只有两个妹妹根本就没有姐姐,而且晓东发的位置看起来很偏远,不在燕郊的市中心,上网查了一下,发小更肯定了自己的怀疑。据新闻报道,燕郊有很多传销窝点,多在城乡结合部,而且主要针对刚毕业的大学生。当天下午发小带着朋友开车来到燕郊,害怕传销的非法分子会动手,他们叫了当地的民警顺利地把晓东解救出来。
至此,晓东陷入传销组织已有2个月零20天,如果不是两条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就这么逝去,可能他现在也到处骗亲朋好友。出来之后,晓东和发小喝了顿大酒,两人相视无言,却能感觉到各自的内心所想,可能男人之间的相处方式就是这样吧。经历了这次的传销,晓东回家了,告诉了父母事情的原委,在他看来没有比健康的、安全的陪在父母和家人身边最重要的事情了。
文末:故事是李文星事件后有感而写的,第一次写这样的文章,文笔感人,看客们还请多提意见。
写之前我看了大量的资料和案例,所以文章里边其实都是根据这些真实故事改编的。
另:社会在进步,传销的手段也在变化,面试的时候看公司位置或者约定面试的地点,很偏远的地方直接拒接就行;再有,一般公司不会面个试就把你外派到其他地方,如果有你也可以直接选择忽视了;最后,我本人的亲身经历,当时面试一家名头很大的广告公司,整个过程特别严肃、正式,面试地点还在圆明园旁边的一个国宾馆(我记得是什么国宾馆,反正一般人还进不去),面试官一副国企大领导的样子,但面试地点与工作内容完全不符,公司也没什么人,好像单纯只是一个面试的地方,初试之后觉得很邪乎就没去复试,不能百分百确定是传销,但八九不离十。所以,刚毕业的朋友们一定要擦亮眼睛,仔细甄别,踏踏实实奋斗才是王道!所谓的“1040阳光工程”(自行百度吧,懒得打字了总之就是骗人的)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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