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光者

我们曾短暂的幸福了一下，你是我晦暗人生中唯一的微光啊，可你却又亲手将我推入黑暗深渊中。

妈妈曾经是我的盖世英雄，她是我人生中唯一的光，可她在我14岁那年却把我抛弃了，我被爸爸带回了家，她把我留在了黑暗中。

他是个恶魔。我曾拼命想逃离那个像地狱一般的家，可每一次都被他抓回去，他粗暴的拖着我经过那条幽暗的小巷，小巷又长又狭小，昏暗无光让人感到沉闷，我没有挣扎，早就习惯了被这样粗暴的对待，身上还留着大大小小的伤疤，丑陋的样子仿佛在提醒我过去幸福生活早就成为一场泡沫，破灭在那年被抛弃的时候，它就像生活的警钟，时时刻刻告诫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骂骂咧咧的拖着我向家的方向走去，巷子里的其他人家和我一样，都习惯了这样的日常，他们曾经也报过警，最后都是不了了之，习惯是个可怕的事，我习惯了挨打，他们习惯了冷漠、麻木。

回到家后，在经历了拳打脚踢这种习以为常的暴力后，他看着我虽然伤痕累累躺在地板上，神情却如此麻木不仁，愤怒涌上心头，他突然想到另外一种折磨我的方式，身体上的暴力非常低端，真正能让人痛的，是将她的希望彻底摧毁。他冷笑着说“不管你怎么逃，我都能将你找回来，你想去找她，呵，她早就不要你了，你在她眼中就是拖油瓶，她抛弃你了，你还以为她会来找你吗？别痴心妄想了，你这辈子，只能这么活着。”他的话像恶魔的低吟，让我在炎热的夏天感受到了寒气逼人。我冷的直打颤。

他看着本来没有表情的我，突然有了愤怒的感情，他知道自己的方法奏效了，感到非常满意，他像一个病态的人，不断拼命的折磨我，他拼命的想找一个和他一样悲惨的人，仿佛这样他的生活才能有活下去的念头。

在置息般的绝望中，我想，为什么他就这么恨我？不，他恨周围的所有人，他从小生活在充满怨恨和暴力的环境里，暴力早已在他的脑子根深蒂固了，他知道朝哪个部位打既痛又不容易让人发现，他知道怎么糊弄警察，躲过惩罚，他也知道怎样威胁别人有用，因为他的童年也是这么被对待过来的，暴力对于他来说早就习以为常。他恨我，是因为我的性别，我不是他需要的孩子，他要的从来就不是女孩子，所以不管我有多优秀，他都视若无睹，甚至深恶痛绝。从以前开始，因为我，他和妈妈经常吵得昏天黑地，一开始，他只是在喝酒的时候才会打骂妈妈和我，后来，他生意失败，在那段困难的时期，他愈发过分，他时常动手，我和本就多病的妈妈根本就没有反抗之力，妈妈寻求给他人的帮助，他们只会让妈妈忍，让她为了孩子，为了家庭，不管她怎样据理力争告诉别人我们的痛苦，可，在那个闭塞的地方，没有人愿意帮助我们。

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转机的呢？是在我10岁那年，他外出打工，我和妈妈终于有了喘气的机会，我们不用再担惊受怕，怕他一个不开心就招来一顿拳打脚踢。那没有他的日子，每时每刻都是天堂。我常常在想，是不是没有他的那两年自己过的太幸福了，所以之后我的生活才过的如此悲惨。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不曾见过光。

12岁那年，他回来了，也离开了我的生活。那一天，他回到家，将几千块钱塞到妈妈手中，告诉她，他以后都不回来了，让她好好保重身体，他们两个好聚好散，妈妈没有说什么，面无表情，只是紧紧的攥着钱，她甚至来不及问他为什么，他早就消失在那个破败的家，后来我才在别人口中得知，原来他和从城里来的一个女人跑了。我不知道妈妈作何感想，是觉得不甘心，还是不舍得，因为曾经他们也拥有过美好的日子，只是从他生意失败后，一切才开始变了样。他临走前，还抱了抱我，那是我懂事以来，我与他的第一次拥抱，我没有因为久违的看到爸爸而欣喜若狂，只是觉得那种消失很久的恐惧感又压迫着自己，让我透不过气来，可在他拥抱我的时候，我觉得好温暖，其实，我一直都在渴望父爱，可他从来都不舍得给我，我还以为这一次一切都会朝幸福的方向发展，可上天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放过我呢。

在以后这两年里，我和妈妈虽然脱离了有他的暴力的生活，但生活给的暴力可远远没有结束。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在这个世界艰难的生活。妈妈本就多病，可生活的重担都在她身上，她只能透支着自己的身体，我除了学习的时间，剩下的时间也都在帮妈妈分担压力，虽然我们过的依旧艰苦，但我们都在拼命的活着啊。

在这三年的期间，听说他被人骗光全部身家，只能灰溜溜的回到家乡，妈妈没有接受他要重新组成家庭的想法，她说，就算他现在已经改变了，但是他曾经给的阴影不会改变，就算回忆会消失，可身上的伤痕会记得。他也胡搅蛮缠过几次，但是在被关过几次警察局后，他也渐渐不闹了，只是我总感觉我与他的恶缘还没有结束。

果然，不祥的预感永远不会错，14岁那年，妈妈开始生病了，一开始我们都觉得就是小病，没有引起太多的注意，一次她在工厂晕倒了，被送到医院，那一天，原本是她的生日，我特意从城里的学校赶回来，用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了一个蛋糕，可我等了好久，等到的是她回不了家的信息，而身为寿星的她等到的却是自己的身患绝症的消息，她让所有人都瞒着我，所以我一无所知，只是落寞的回学校，投身于紧张的中考，一定要好好学习，以后好好报答妈妈。

那个生日过后，妈妈被迫辞去了工厂的工作，但是她的厂长和厂友都自发的塞了点钱给她，让她坚持下去，她握紧手中的钱，她想到上一次手中拿着别人的钱还是他抛弃自己的那一天，可这一次和上一次的屈辱不同，她很感激这些人的善意。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后，便开始为她那可怜的女儿作打算，可想了一圈，也不知道该托付给谁，在这个时候，他出现在她的病房里，他说他都知道了，还声泪俱下的忏悔，说以后不会再那么混蛋了，他让妈妈把我交给他，妈妈没有一口答应也没有否决，所以他每天都来“献殷勤”，在医院里照顾妈妈的生活起居，或许在那最痛苦的几个月里，妈妈被他感动了，她开始放下以前的偏见，不戴有色眼镜去看现在的他，或许这也是一个好选择，她不想自己的女儿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现实，她也不想我以后背负着孤儿的出身，所以她和他商量好了，让他带走我去城里生活，就说妈妈不要我了，抛弃我跑了，她宁愿我恨她一辈子，也不要我承受失去妈妈的痛苦，她不能让我看到她被病魔折磨成苟延残喘的样子。

我还记得离开空荡荡家里的那一天，他说妈妈不要我了，我不相信，死活不跟他走，我们两个就在家里待了好几天，可妈妈还是不回来，所有人都和我说她不要我了，可我还是不信，妈妈不可能不要我的。他强行将我带回了城里，他一开始对我挺好的，但是，一个人无论怎么拼命隐藏本性，可终究会有本性暴露的一天。我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钱可以挥霍，他又开始投资做生意了，一开始他还挺纵容我的任性，允许我偷偷跑回去，只是，我每一次都没有见到她，我开始动摇了，但更多了一点不甘心。果不其然他的投资又失败了，他又开始了他的怨天怨地，日子愈发落魄，他的脾气愈发狂躁，他又变成了那个只会用暴力解决的恶魔，他不再让我回乡下，天天提醒我被抛弃的现实，他见我依旧想跑，就用暴力的方式阻止我，一次不行，就两次，实在不行就打到我没有跑的力气为止。实在是被

打怕了，我不再和他硬碰硬，我假装不反抗，寻求机会再逃跑，可不管我怎么运筹帷幄，我还是逃不开，只是慢慢的，我和他，一个习惯了挨打，一个习惯了打人。

我们就这样活到现在，就算反抗没有结果，但这一次，我不想再忍了。我从冰冷的地板艰难的爬起来，倔强的说“不可能，我一定会离开的，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他笑了，他嘲笑的声音像魔音穿耳一样，渗入我的灵魂，让我狂打冷颤。

“找到她？”他步步逼近我，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他的话传入我的脑海“实话告诉你吧，她早就死了，就死在你第一次因为偷跑被我打的第二天，如果前一天你没有选择逃跑，如果你再晚一天逃跑，或许还能见她最后一面，可惜啊！”

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听的懂，可连在一起为什么我听不懂呢，我只能直勾勾的看着他，他靠近我耳边一字一字的慢慢说“我说，她早就死了。”

“死了？骗人，我不信，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信，你就是个魔鬼，你给我滚。”

那一刻，我承认我崩溃了，我像个疯子撕心裂肺的推开他。我不想相信，但是却又害怕极了，万一他说的是真的，我该怎么办？

曾经，我以为我一直是恨你的，就像你无情的抛弃我一样，可我错了，看到别人母女相依的画面，我还是会没有骨气的想起你，想起有你的日子，虽然身体很痛，但是心却暖暖的回忆，我讨厌这样的自己，所以我疯狂的想逃离他的身边，我要找到你，然后去报复你的抛弃，我要成为你最讨厌的人，让你后悔，我还没有找到你，你怎么能死了呢，既然不要我了，甩了我这个拖油瓶就应该活的好好的啊，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了呢，谁允许的。

他看我撕心裂肺般的惨状，他目的达到了，他就静静的待在角落看着我的崩溃，在我身上，他看见了以前的自己，他将以前父母给的痛苦如法炮制的都还给了我，他想，你错就错在诞生在这种家庭，如果不是你，我的生活不会怎么悲惨，不会事事不顺利，她也不会死的这么快，他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我的存在上，如果我有罪，可能我的存在就是原罪吧。等我冷静下来后，我就问了他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不奢望你有多爱我，为什么连一点同情都不给我，你就这么恨我吗？”

“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错误，我只是在及时止损。”他留下这句话就甩门离开家了。

就像那扇紧闭的门隔开了我与他的世界，我们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存在，可现在却成为彼此的仇人。

我趁他出门的时候，偷偷的跑了出来，我来到了以前和妈妈住过的地方，那里承载着自己所有的悲伤和快乐的地方。那间屋子早已没人居住了，我走上前去，正当我想睹物思人的时候，有个村民喊住了我，我停下了脚步。她说“不要进去，这里之前刚死过人，死的可惨了。”

“怎么死的啊？”

我做了好久的心里建设才缓慢的开口，我知道，知道后也是折磨自己，可我还是像个找虐的人，拼命想知道。

“好像是得癌症死的，死之前咳的那叫一个恐怖啊，听说替她收尸的人都被那咳出来的血吓到了，也是可怜，身边没有个照顾的人，悲惨啊。”

村民越说越激动，仿佛自己当时就在场一样，她那些话语像极了为那个死的悲惨的人抱不平一样，可我知道，她不过是用看客的身份在可怜罢了，她就像那些年看他家暴我们的那些看客一样，只是在看热闹罢了。

她看我没有表情，觉得无趣便想走开了，她问了一句“那个人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村民也十分不解，都说了这么多，我还是屹立不动，没有半点害怕，她想我可能是这家的亲戚吧。

什么关系？我最爱的妈妈？不，她早就抛弃不要自己了；仇人？可为什么我现在恨不起来了，不，我真的恨过吗？如果恨，又怎么会三番五次想逃离他去找她，我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自己从来没有想过妈妈会永远离开自己，我以为我还可以看见她，哪怕是远远的偷偷看也好，就算她真的不要自己了也好，我只想她好好活着，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啊，可上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我只是想要妈妈，我只是想要一个平凡的生活，这难道就这么十恶不赦吗？为什么幸福的家庭都相似，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

回忆像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我慢慢的，小心的拾起，不管我再怎么小心，碎片还是划伤了自己，顷刻间，血液像破土而出的种子一样冒出，鲜艳夺目的红让人目不转睛，我看着染红的碎片，里面的回忆正闪着光，耀眼的让人湿了眼眶。

那时候，我总爱缠着妈妈问

“妈妈，妈妈，你说奶奶死后变成了星星，那哪一颗是她啊，我好想奶奶了。”

我天真的拉着妈妈的衣角，在黑夜里指着天上的星星问她。

提到奶奶，妈妈的眼眶有些打湿，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就是你每次抬头看到的那一颗，其实奶奶一直都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的守护着你，所以，以后就算妈妈不在你身边，你也要记得，妈妈一直都很爱你。”

“妈妈，你怎么哭了，你是想奶奶了吗？”

“没事，妈妈也想妈妈了。 ”

那时候的我第一次发现，妈妈没有想象中的无坚不摧，她也会在想起妈妈时，像小孩一样号啕大哭。

有一天，妈妈在床上抱着我哄我入睡，她小声的问我“如果妈妈有一天离开了你会怎么办？”

我毫不犹豫的说“那我一定找遍全世界去找你，妈妈。”

“我的傻丫头，妈妈会永远在你身边的，一定会拼命的陪在你的身边的，相信妈妈。”

妈妈摸着我的头，那时的我不懂她的言外之意，可但我懂时，一切都不再是熟悉的样子了，原来她很早之前就告诉过我了，只是我不知道，我还傻傻的恨了她那么久，内疚、绝望压迫着我，压的我快透不过气了。

我想我的命运就是在那一刻才开始改变的，我的生活不再有光，黑暗成为我生命的唯一底色，我想摆脱这样的生活，我知道唯一的方法，我也决定了去做。

曾经我很喜欢大海，大海的广阔无垠好像能包容万物一样。我想在洒满阳光的沙滩下，脱下鞋子，踩着湿湿的沙砾，与妈妈尽情的狂奔，我们说过有时间了一定要来海边走走的，可现在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了。夜晚的海边人很少，尤其是在海浪凶猛的今天，散落的月光穿过了云，避开了人群，静静的贴在海面，一个人跑累了，坐在沙滩上，凄冽的海风吹着，我抬头向上望，妈妈说过，你抬头看到的那最亮的星就是你最爱的人变的，我望着，却越望越模糊，原来是泪水打湿了眼眶，我对着那颗星星问“我好想你啊，妈妈，你想不想我啊，我坚持不下去了。”

我站了起来，向大海深处方向走去，海浪打湿了白色裙摆，浪花越来越大，试图将我推回去，可我一直都是固执的人，又怎么会回头呢，离深处愈近一步，海水没过了我的下半身，有时咸咸的海水会喷洒到我的脸上，让我呛不过气来，我好像在恍惚间看见了妈妈的身影，我用尽全身力气向那个方向狂奔，直到海水没过了我的头，我好像听见岸上有人喊着快报警的声音，可在我慢慢坠入海底的时候，我早已听不见任何声响了。

我真的很讨厌窒息的感觉，那种生命受到他人威胁的感觉我害怕极了，可我最终还是死在了窒息之中。我一点一点坠入这无边黑暗之中，看到了妈妈正对着我笑，我一直想说“妈妈，我说过的，我一定会找遍全世界也要找到你，只是有点晚了，但你一定还在等我对吧，我现在就去找你。”

我还看到了他的脸，不过那是我刚出生时他抱着我的模样，那时，他还没有面目可憎，一切都是幸福时候的样子，我想说“爸爸，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都是那个你给块糖也能甜很久的人啊，其实我也需要爱的那个人，可为什么你从来都不看看我呢，我还是不能原谅你，不是因为那些不会消失的伤疤，而是你给过的心里的伤永远愈合不了，也许，每个人都要犯错的权利，但是，不是所有的错都能被原谅，下辈子你就放过我和妈妈吧。”

失去妈妈的人间对我而言毫无留恋，一切都在原地烟消云散，我也渴望有个人能拉住我，让我活下去，可一切都来不及了，世界已然将我抛弃，我也抛弃了这个世界。